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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或者四十年前,王海臣还是权倾朝野的帝师。
    朝野之上争斗从未平息,四海之外更有倭寇作乱,边境不宁,路有饿殍。就在这个空当,小皇帝却拉着他心尖尖上的陈贵妃回了一趟岭南,省亲。
    岭南海外倭患最烈,加上贵妃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这亲省得腥风血雨,小皇帝去的时候还和贵妃成双作对,回到京师的时候变成了孤家寡人——陈贵妃是海盗出身,小脑瓜里有的是讲不通的道理,小皇帝非但摁不住她,还有好几次被她摁着打。
    小皇帝思来想去,也是被打服了,只好任由路子太野的贵妃回到魔教当教主。
    他自己回到朝中,命王海臣组建海船舰队,收编陈贵妃麾下的义兄——也就是柳上原将军。
    柳上原出海抗倭,一来一回,就是五六年过去。
    柳上原、王海臣和扶桑倭寇在东海之上炮舰齐发地激战旬日,千机算尽仍旧无法全身而退,正在胶着时,一队海盗船悄无声息地浮出海雾,黑锋大旗迎风招摇,火炮齐发,瞬间击沉数艘扶桑海船!
    船舷上一个人影红衣猎猎,六合无双地扛一把豁口长刀,正是讥笑圣贤的海盗头子陈贵妃带魔教教众驾临海上战场。刀光翻动血光翻涌,一天之内,东海茫茫为敌血,三点金石积尽白骨!
    良乡港一战酣畅淋漓,但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万分复杂,皇室的胜利是由民间魔教带来的,这对几乎所有朝中人来说都是不可容忍。
    朝堂人做事素来如此,造规矩是为作茧自缚,主世道却落得泥足深陷。
    王海臣护了小皇帝大半辈子,当下连一刻都没有犹豫,转头驱逐柳上原的战舰。船上兵员倾力回击,没能被驱逐,反而被击沉。
    那艘战舰名为“飞蓬”,其实是三个人的久远约定,带着甲板上所有沉默的记忆轰然沉海。
    人死不能复生,海波的余音拍到京师,只有一点微弱的余波。
    小皇帝这一生都和气快活,但这一次触及底线动了真气,天子之怒不循常理,刚刚够把王海臣拉下马。
    夜空中星子隐没,月色渐隐,风声呼啸。
    满城居民被夜半的狂风吹醒大半,联想到近日传闻,纷纷聚集到王府门外,仗着里间两个修道者,并不十分害怕鬼魂。
    柳上原凝视茶盖下温柔的水汽,死亡已久的眼瞳中一点光都透不出,“我是随波而逐之人,毕生理想不过是成全此生,赶往轮回。但他们不一样。不敢夸口四海宇内,这满船将士至少护佑了良乡百姓。英雄至死蒙冤,乃至不能转世,敢问大小姐,这算不算得上冤屈?”
    冤屈至此,魂魄徘徊不能去,只能指望生者立起祠庙刻好自己的姓名,用这种方式获得宽宥,或许有一日可以散进六道轮回。
    室内一片屏气凝神,王大小姐眉眼一垂,突然扬声道:“来人,关门!”
    大门应声关闭,隔绝满街好奇目光,王大小姐转回头,“二位,劳驾做法。此间事了,必有重谢。”
    司空斛撑着手坐在棺材板上,脸孔上一丝表情也无,“做法?”
    王大小姐道:“劳驾。”
    司空斛盯着她静了片刻,突然挑眉一笑,足尖一点,在棺材上高高站了起来,朗声道:“鬼道事,人间审!”
    人间审鬼道?!
    黑红魔气从食指间流溢而出,凛然向天一指,在七零八落的瓦片坠地声响中以魔气画符咒,花纹循回往复,中心处隐隐透出血红,激得屋顶“砰”地被掀开去,随即是院墙高门,重新放进生者的目光和口舌。
    赤书焕失声叫道:“司空,不可!”
    司空斛站在高处,看向一城人和半城鬼,“再说一遍,有什么冤屈。”
    黑衣少年神情冷厉,声线低沉得听不出丝毫情绪,仿若刀笔断人间的鬼判官。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存稿箱的say hi!
    第45章 姓名
    司空斛站在高处,神情冷厉,看向一城人和半城鬼,“再说一遍,有什么冤屈。”
    活人们方才已经听了个大概,但人鬼殊途,场中一片安静。
    赤书焕还蹲在一旁,手里一个苹果啃了一口,咣当落地。
    司空斛这人,有点迷。
    按照赤书焕的理解,一个人跟了陆僭十八年,就算是根玉米棒子也沾上霄明太华香的味儿了,莫说是这么个一点就透的孩子。
    根据赤书焕的观察,要说司空斛脑子里没装上陆僭的行事办法,那是很扯的。陆僭的距离感和威严气,被司空斛举一反三地根植进血肉,有时候两个人连抬头看天时有礼有节的傲气都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有什么冤屈”这句话,当年陆僭问过无数遍,他是为冤者伸冤。
    而司空斛画皮画虎不画骨,“人间审鬼道”沸反盈天,眼下,他是要为冤者报仇。
    赤书焕眼神一冷,“司空!魂已招来,应当速速遣散,公审一开,魔气激荡,你一定——”
    司空斛罔闻劝阻,昂首冷眼,坐待鬼道正气掀翻人间庙堂公案。
    岂料人群中首先响起一个瑟瑟缩缩的声音,“王大人公正廉明一生,就算有点小错,也不至于如此。再这么下去,我家的店也没法开了……”
    又有人说:“是啊,王大人爱民如子,我家的田地还是从王大人家租来的呢。”
    “我大儿子在王家家塾读书,先生教得好,少侠这么一闹,可就……”
    阶上阶下人鬼相互指责,司空斛在沸腾的人声之中沉默下来。
    良乡人人都与王海臣有所挂牵,所以王海臣过去做了什么都不重要,眼前的安稳平定总比旧案罪孽来得牵肠挂肚。原来如此。
    原来众生皆盲,人人都不无辜。
    司空斛咬着后槽牙,嘶声道:“你们不是要伸冤么?”
    抠破喉咙的鬼声再次响彻夜空,数百鬼兵从城外乱葬岗上飞扑而下,在司空斛被鬼气浸得通红的符咒中逡巡不定,凶恶地环视满城生者。
    有孩子禁不住恐吓,“哇”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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