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透明的魂体像受挤压的豆腐,从指缝里缓缓逸出,随意捏了两下,林信骤然松开手,魂魄便如落在泥地上的水珠子,渐渐渗回了身体。这时候杀死二少爷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扔掉断剑,一阵晕眩骤然袭来,林信靠在石壁上喘息片刻,踉踉跄跄跑回雨廊,抓起那杯半冷的尺腥草茶,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味道着实不怎么美好,但一杯下去,那天旋地转的感觉就消失了。林信叹了口气,身体瘦小无力,魂魄也异常衰弱,要尽快离开赵家这鬼地方才好。
将断剑塞到二少爷手中,抠掉那块熠熠生辉的鹿璃,握掌成拳。鹿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化为齑粉。
四下无人,轻撩衣摆,对着那空空的杯盏嘘嘘一番,热气腾腾的“尺腥草茶”便出炉了。随手抓一把雪擦掉脖子上的血迹,林信端起木托盘,不紧不慢地往赵家主母的院落行去。
“我的儿啊,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女人的哭声从厚实的棉布帘子里传出来,跟呼啸的北风融为一体。
“沈家回信说会派人来查验。”赵万户略显疲惫地在旁边劝解。
沈家?林信撩帘子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眼前浮现出沈楼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也不知得到自己的死讯,那人会是个什么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沈楼:鳏夫表情 ▼_▼
第2章 非命(二)
掀开门帘,炭火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冻透了的林信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赵夫人头上绑着根防受风的布巾,精神不济地单手撑着脸,今日没有描眉,眉间的两道断痕便露了出来。
记得当年师父来寻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赵夫人断眉鬼齿,定是个恶毒妇人。”他当时崇拜至极,认定这是个有本事的人,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
时隔多年,再见到赵夫人的断眉,竟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放着吧。”赵夫人抬抬下巴,没心思理会林信,继续跟丈夫说着沈家的事。
“夫人,这个茶……要冷了……”林信磕磕巴巴地说,似乎有些急切,但因为年纪小表达不清。
“快点趁热喝,这是尺腥草。”赵万户闻到了隐隐的尿臊味,便催促妻子快喝。
赵夫人这才想起自己让药庐煎的珍贵药材,端起来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揉揉额角,“果真好多了。”
林信瞥了一眼通体舒畅的赵夫人,重新低下头。
也不知沈家的人几时来,赵万户跟妻子商量,推迟长子下葬的时间。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再推都要过头七了!”赵夫人咬着一口参差不齐的牙,气道,“叫他们早些来啊!”
前日发丧,理应今日下葬,但因为大少爷死得太蹊跷,赵家要找线索,便耽搁了一天,如今因为沈家还要再推。
“胡闹!浣星海的大人,是我能催得动的吗?”赵万户被妻子的无理取闹弄得有些火大。
赵家是世袭的万户,隶属北域玄国公治下。食邑万户,有收税租的资格,无吏治之权。说到底,也不过是沈家的属臣。哪里有附庸命令主人的道理?
浣星海,便是沈家所在,整个北域的中心。
北域寒冷,如今不过是九月中,已经飘起了雪。浣星海的楼阁中燃起了地龙,哪怕是临水的小榭,也温暖如春。来往的随侍、家将,各个衣衫单薄,唯独坐在水榭上看雪的少年,裹着一层狐裘。
身着暗色劲装的侍卫,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到少年面前,单膝跪下,低声道:“世子,该进药了。”
少年从千山落雪的景致里收回目光,没有接那药碗,“可有朱星离的消息?”
“朱家也不知其踪,一年前有人见到他往西域去了,之后便断了音信。”侍卫稳稳地端着药,一字一顿语调平静地说。
“西域……”沈楼缓缓抿紧了色泽浅淡的薄唇,“再去查。”
“是!”侍卫起身,走了两步才想起手中还端着药碗,“世子,这药……”
“倒了。”
水榭外面站着一名紫衣侍女,瞧见侍卫原封不动地把药端出来,顿时叉起腰,“刚才进去的时候你怎么跟我保证的?这药可动了一口吗?”
侍卫涨红了脸,“世子说倒了,我就……”就下意识听从他的领命走出来了。
“瞧你这点出息。”紫衣侍女撇嘴,接过药碗,嘴上说得厉害,自己却也不敢再进去劝,只能又骂侍卫两句撒气。
查了这么久,依旧毫无进展。
沈楼站起身,单手握住水榭低矮的栏杆,雪落在冷白的手背上,缓慢地化成水珠。冰凉的触感,也难以平息心中的焦灼。
上辈子遇到林信的时候,那人已经是不可一世的割鹿侯,鲜少提及幼时过往,只一次喝醉了才与他说起。幼时家中遭变,随侍卫一路奔逃至侍卫的本家,充当其子多年。
“他们都欺负我,你为什么不把我带走?”醉眼朦胧的割鹿侯,攥着他的衣襟,似哭似笑地质问。
当时只觉得莫名,如今想来却是透骨酸心。当时醉酒的林信应是把他当成了已逝的父亲,像儿时绝望之时那般,求着父亲把自己带走。
他必须尽快找到林信,可庸国幅员辽阔,小家族多如恒河沙,又不知他儿时姓甚名谁,当真是大海捞针无处寻。只能先找林信的师父朱星离。然朱星离这人飘忽不定,也不比林信本人好找几分。
“世子,”紫衣侍女走过来,身后还带着个小厮,“国公爷找您。”
北域之主,这一代的玄国公沈歧睿,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见长子进门,便把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
“渭水赵家?”沈楼扫了一眼,只是一份寻常的报丧函,赵家大少爷暴毙,英年早逝,不日下葬。
“这赵家公子死得蹊跷,赵万户想请浣星海的人帮着寻凶。”旁边的家臣东涉川解说道。
听到“死得蹊跷”,沈楼便多问了一句:“如何蹊跷?”
“据报丧之人说,那大少爷死相可怖,分明是刚死之人,身体却已经腐烂。祭魂礼上,三魂七魄皆无应……”
沈楼捏着信的手骤然攥紧。
“东先生,您讲这个也太吓人了。”紫衣侍女搓了搓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