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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一恒这会儿已经克制住了自己,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淡淡地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用再说了。”
    董涵一直微笑着听管一恒和费准辩驳,这会才慢慢地说:“费准坐下吧,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出周建国的死因来,我们内部就不要争吵了,有什么分歧以后再说。”
    小成瞥了他一眼,暗暗哼了一声。话说得这么堂皇,可刚才费准说话直戳人心窝子的时候他怎么不拦着呢?
    李元也有些不大痛快,但他已经私下打电话往上头询问了一下董涵的身份,这会也只能和稀泥了:“对对,还是先说说眼前的事吧。那咱们最重要的,还是得先找出周建国的死因来。”
    费准自觉占了上风,当即接口说:“我看这跟他们箱子里突然出现一个玉石佛头大有关系,要是能搞明白这佛头怎么来的,大概就能找到线索了。”
    李元皱着眉说:“佛头已经送去检验了,是上好的和田玉石,仿得跟他们原本那个石雕佛头一模一样。不过,这么一大块玉,按现在的玉石行情比那颗石雕佛头不知道贵重多少,为什么要用玉的换石头的呢?”
    这真是叫人死活想不明白,而且这么贵重的玉石,周伟成一直在叫唤着要带走呢。
    “哪能让他带走!”小成先叫了起来,“这块玉还不知道有什么邪呢!这个周伟成也真是傻大胆,就不怕死吗?”
    董涵却摆了摆手:“那块玉并没什么问题,让他带走也无妨。”
    “那怎么行?”小成瞪出来了,“这是证物,是线索啊!”
    董涵笑了笑:“小成啊,如果是普通的案子,你这么做确实没有问题。但我们所办的案子,还有一个消除影响的问题,也就是说,这些事要限制在小范围之内,不能扩大化。当天会场上其他人都好说,但周建国死了,周伟成那里是无法解释的。”
    “这算什么理由?”小成简直觉得匪夷所思,“难道说,就为了堵上周伟成的嘴,所以明知道这玉佛头不是他的,也要让他带走?董理事,恕我直言,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过有这么干的!”
    董涵很好脾气地笑了笑:“是啊,你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案件,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但是呢,事情有些时候也确实需要这么办。佛头让周伟成带走只是暂时的,要知道我们现在不能把事态扩大。如果周伟成吵闹起来,与会的其他人也起了疑心,到时候再传出文溪酒店有灵异事件这样的消息,影响非常不好。”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管一恒:“小成同志,你知道我们的工作最难在哪里吗?不只是降妖捉怪,还要尽量缩小影响,不能干扰社会秩序。这也是在考核范围之内的。就拿这件案子来说,如果被宣扬得人尽皆知,造成了恶劣影响,小管那边就不好办了……”
    小成不由得迟疑起来。不能扩大事态,这个他是懂的。跟他们办案子一样,为什么连环杀人案就特别被重视呢,因为造成的社会影响大呀。这个好歹还是符合常理的,要是现在腾蛇的事传出去,可跟杀人案子又不一样了。
    管一恒却忽然说:“不用拿我说事。我个人的意思是佛头不能给,如果周伟成因此再出什么事,那该怎么办?”
    董涵仍旧笑眯眯的,并不因为他“不知好歹”的态度有什么不悦:“我已经检查过了,玉是普通的玉,并没有什么问题。”
    费准在旁边冷笑了一声,声音不高不低:“董理事当然是要检验的,难道明知道有问题还会把东西让人带走?你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管一恒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李元暗暗叹气,只好出来说话:“既然董理事这么说,那佛头就先让周伟成带走吧。还有周建国的尸体,他也要一起带走。”
    “也可以的。”董涵含笑点头,“尸体我也检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他拿过小成整理出来的一迭资料,“我们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把当天与会的所有人都仔细查一遍。小成同志整理的这些还不大够,还需要更详细一点。无论是杀死周建国的人,还是燃放迷兽香拘走腾蛇的人,估计都在与会者当中,我们需要一个个排查。”
    排查是件很琐碎的工作,但又是必做不可的,而且是目前唯一有效的手段了,因此大家也没什么好质疑的,议定每人分了一部分工作去做,这会就算结束了。
    会一开完,管一恒站起身就走,小成紧跟着撵出去,看他在前头沉默地走,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赶上去问:“你——挨批了?”昨天管一恒才接了个电话,小成只字片语地听了一点,加上今天董涵说的话,也就猜到了。
    管一恒手插在裤袋里,腰背挺得笔直,嘴唇紧抿,绷出一个冷峻的侧面。小成顿时有些愤愤:“是不是姓费的打小报告?看他就不像好东西!”
    管一恒转头看他一眼,嘴角微微弯了弯:“没什么。这件事比预想的要麻烦,牵涉也多,我只是初级天师,办不了也没什么。”
    话虽这么说,小成却能听出来几分郁闷,于是有意转移话题:“对了,姓费的说你有一把宵练剑,那是什么东西?肯定是件宝贝吧?”
    管一恒笑了笑,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你不是见过的吗?”
    “见过?”小成疑惑,“我什么时候见过?”
    “当然是在文溪酒店。我就是用宵练剑斩伤了腾蛇的蛇尾。”
    “啥?”小成瞪大了眼睛,“我正想问呢,当时你手里头什么都没有啊,再说腾蛇连个蛇皮都没破,尾巴怎么就一下子软了呢?”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回了特别给管一恒准备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不过是派出所里头打扫出来的一个小房间,除了桌椅之外也摆不下什么了。桌子上也没放什么东西,只有管一恒那个瘪瘪的背包支楞在那儿。
    管一恒提过背包,拉开了拉链,仔细地把用浅蓝色缎子包着的那个东西取了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
    柔软的缎子摊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小成睁大眼睛,却只看见一个淡淡的影子。他不禁揉了揉眼睛:“这是——”看形状好像一把剑,但剑身似乎是透明的,只能隐约看见轮廓,倒是剑柄比较有实质感,好像某种动物的角做的。
    “这就是宵练。”管一恒把整块缎子都抽掉,顿时那把剑的剑身就像幻影一般,忽然就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个剑柄。管一恒再把缎子铺回去,宵练又现出了透明的轮廓。
    小成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还会变来变去的?隐身法吗?
    管一恒珍惜地把宵练再包好:“《列子》有云,孔周有三剑,皆不能杀人。一曰含光,二曰承影,三曰宵练。宵练,昼则见影而不见光,夜则见光而不见影,所以没有这块缎符包裹着,白天就只能看见剑柄了,夜间倒是能看见剑光。”
    小成听得直眨眼睛。他语文学得差,虽然这几句古文已经颇为直白,仍旧听得迷迷糊糊的,只有一句听得特别清楚:“这剑不能杀人,那有什么用?”
    管一恒笑了:“不能杀人,却可斩阴。人为阳,妖鬼为阴,因此宵练不是杀人之器,而是斩妖之器。”
    小成完全稀里糊涂,但回想起当时管一恒那么一挥手,似乎能裂石崩金的蛇尾就像面条似的搭拉了下去,不由得兴起一种不明觉厉的感慨:“这是上古神兵了吧?”
    管一恒小心翼翼把宵练放回包里:“算得上了。是家里一代代传下来的。”
    “哎,那姓费的说什么炼气,是什么意思?”小成忽然又想起了管一恒和费准的争吵。
    “不是炼气,是炼器,器具的器。所谓器,是收妖的用具,又称法器。炼器就是炼制法器。天师收妖,手段各有不同,符咒算一种,手印算一种,法器也是一种。”
    “法器——”小成想了想,试探着问,“就好像孙大圣的金箍棒?”
    管一恒笑了笑:“差不多吧。神针铁本只是测水的定子,千万年荟萃天地之精气,才成了神物,这个过程,就是一种炼器的方法了。再譬如说史上所载的名剑,铸造之时多选取金铁之英,用人间真火,加以铸剑之人的精气意志,锤炼而出,自然身有异象。”
    他平常不爱说话,但讲到这些倒难得地多话起来。小成也听得津津有味:“那董涵会炼器,还挺厉害呢?”
    管一恒眼神冷了冷:“他跟别人不同,是以妖炼器。”这其中的区别也很难跟一个外行马上就讲清楚,只能讲讲制作方法,“费准现在用的蛟骨剑,就是将一条蛟活剖开来,在蛟骨上刻以符咒,将蛟的血肉乃至精气全部聚炼在蛟骨上。至于具体是用什么符咒,又如何炼化,那就是董涵的不传之秘了。”
    小成本来听得兴致勃勃,听了活剖什么的,也不由得咝地倒抽了口气,牙疼一样皱了脸:“活剖?”
    管一恒淡淡地说:“炼化之事,本来就是由生炼死,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存妖物的真灵,若是弄死了再炼,那就差得多了。”
    小成捂着腮帮子,半天才说:“是残忍了点。如果是该杀的妖怪,炼成法器也算物尽其用,但……”他想起刚才管一恒跟费准争论时说过的话,“他们随便抓妖怪,也没人管?”
    管一恒笑了笑:“妖怪么,谁管呢?何况现在合用的法器本来就少,能成为天师,未必能有一件趁手的法器,所以拥护董涵的人不少。”
    小成咂了咂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里头的事情实在叫人感情复杂,很难说声谁对谁错,半天才问:“那你是不同意董涵的了?”虽然不好说对错,可小成总觉得,一个会拿妖怪活炼法器的人,总叫人觉得想要敬而远之。
    管一恒情绪略有些低落:“我只是觉得我父亲说得对——天师,总要有几分怜悯之心。”他似乎不想再谈这件事,转开话题,“去掬月斋看看吧。”他们分到的排查名单里就有叶关辰的名字,按规定当然也要进行审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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