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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修倏然睁大了眼,“师父,您都知晓?”
    “这些年你如何过的,为师都看在眼中。只是我向来道人各有命,若能开解,早在尚清去之前便开解了。如今看来,情爱之事为师不懂,你俩之间,怕是我根本开解不了的。”铭生道,“今日前来并非阻止你,只是告知你此事罢了,如何选择还是要你自个儿决定。”
    “若我将玉佩放进去,他是否便能醒来?”尹修沉默许久,忽问道。
    铭生看他一眼,道:“非也。他的魂魄本该投入轮回,此遭乃是被强留,难免有所折损。镇国寺的功德虽能为他将养魂魄,但何时醒来,却要看天意。”
    天意为何,铭生不知,尹修更不懂。
    他只知晓,自打那日将玉佩置于佛像之下,顾连卿依然在沉睡。他从不与顾连卿亲近,甚至每日在房中行走时都是避开他的。他实在不懂,如今他们两个之间,究竟算什么。
    蒋钰去后没过几日,安顿好顾连卿后,尹修去见了秦珂。她虽拜入城外清心庵,但也只是俗家弟子,并不长留庵中。尹修便去了秦府,递了拜帖。
    秦府上下,对待尹修皆是尊敬。几年过去,他们似乎早已忘了,眼前之人,不仅只是镇国寺中一位修行者,国师的继承人。更是先帝订下的皇后人选,却也是扶持如今圣上登基的人。这两位帝王的关系,有谁不知?
    当初新帝登基之时,重赏尹氏一族,其中曲折便不言而喻。可如此矛盾的两个身份,如今却似被人忘记了一般。
    时间的消磨,当真可怕。
    如今的秦珂,早已褪去当年娇俏的模样,变得沉静许多。两人虽算得上故人,但也算不得熟悉。相对而坐时,各自手持一串念珠,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良久,尹修开口道:“蒋钰他,有话要我转告与你。”
    秦珂手中的念珠停了,抬眼问道:“可是说的今生欠我的,来世再还?”
    尹修一惊,遂点点头。
    秦珂便笑,抬手将手中念珠放到尹修面前,“前日听说他去了,本想前去吊唁,但家父不许。幸得你今日来了,这串念珠,自从我与他分开后便一直不曾离手,你帮我带给他吧。”
    “另请替我转告,来世,我等着他给我当牛做马。”
    尹修应下,便告辞离开,前往蒋府。本想不负所托,谁知到了蒋府门前,还未上前,便看见了阿铄。
    小小的孩童仍抱着那只白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尹修看见了他,他自然也看见了尹修。两人对视时,不知为何,尹修忽然没了上前的勇气。蒋钰不只一次提起,他们身上都背负着罪过,那么尹修身上的罪过,其中可有一份是亏欠蒋钰的?
    蒋钰曾说,他曾经确是将尹修当作兄弟的。只这一句,足够亏欠了。
    秦珂所托,终究没能完成。尹修转身离开了蒋府。却也不曾回秦府,叫秦珂失望,总归是不好的。
    回镇国寺的路上,路过一个市集时,只见一个卦摊前闹哄哄一片。尹修不禁上前几步,想要瞧瞧出了何事。才一靠近,人群中便有一个少年钻了出来,抓住了尹修的衣袖,“我求你救救我,我知道很多事的,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只要你救我!”
    少年身后又跟来两个高大的汉子,嘴里不停骂着:“小杂碎,你老子将你卖了抵债,哪有你说不的份?乖乖跟爷回去,馆里的快活日子有的你过的,何苦守着个什么破烂摊子!”说着拽住他的胳膊便要往回拖。
    少年却死死抓着尹修,无论如何不肯撒手。混乱间,尹修忽然记起了这个孩子,阿静,还有一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只一拂袖,两个汉子便被挥出老远,爬起来后骂骂咧咧,却偏偏不敢再向前。
    “你叫什么名字?”尹修问。上一回见恐怕已有八年多了,那会儿的幼小孩童,已长成了眼前的半大少年。看着有些瘦弱,脸上弄得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灵动的眸子还能入眼。
    “吴静。”
    “好,跟我走吧。”尹修转身便要走,阿静却停在原地。尹修看了看周围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男子,又问:“可有债务缠身?”
    阿静看着卦摊前另一个男子,终于摇摇头,“没有。”
    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男子似也有些熟悉,尹修却也没有细想,旁人的事,管了一桩已然够多,再多的便莫要掺和了。
    两人堂而皇之地走了,却也没人敢上前阻拦。
    阿静入了镇国寺,法号圆静。
    尹修虽救了他,却也不曾问过他什么。圆静似是不爱亏欠旁人,便在尹修耳边旁敲侧击道:“世上之事千千万,有你知晓的,亦有你不知的。而你不知的当中,定会有那么几件十分重要的,你当真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是在见过尚空之后,才对尹修说的这话。只是那时无人在意。这话尹修听过了便忘了。
    直到两年后,尹修才懂他话中的意思。他不知的事实在太多,比如,原来尚空姓顾,名唤连昭。
    ☆、 顾连昭
    圆静入寺后不久, 听说尚空的家人找来,要将他接回去。
    尚空离寺那日, 特来与尹修道别。自蒋钰来镇国寺那日开始,除去醉酒那次, 尚空没再见过尹修一回。
    几年不见, 再见到尚空那日, 尹修竟有些觉着陌生。不知何时,当年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子, 竟已比自己还高了。犹记得当初仍是半大孩子的尚空,昂着脑袋傲气地说, 要长得比大师兄还高, 如今看来大抵是实现了。
    尚空来见尹修时, 身上所穿的已不再是僧袍, 而是换上了平常人家穿的棉布衣裳。他并未多言, 只唤了一声“二师兄”, 对尹修行了一礼, 便转身离开。
    又两年, 当今天子驾崩, 三十一岁,继顾连卿之后,又一个英年早逝。
    顾连宸去的突然,未有遗诏。朝中几位重臣以太子未立,且众皇子年幼为由,谏言将皇位传与先帝的兄弟。
    然而顾连卿、顾连宸两位帝王继位后, 皆是将自己到了年纪的兄弟封王,送往了封地。如今留在京中的几位,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再看封王的那几位,资质平平,恐也难当大任。
    便是此时,已到知命之年的蒋将军却自民间寻回了当年宣帝的一子,名唤顾连昭。据说,乃是当年宣帝瑗妃的次子。至于当初分明说是一出生便断了气的孩子为何还活着,也无人再深究了。深宫之中,离奇之事颇多,若事事计较,恐怕是永远计较不完的。
    顾连昭一出现,便得了蒋家与尹家的拥护。自然,此处说的尹家,已不是尹修在时的尹氏一族,而是尹太傅的胞弟一脉,如今已是尹家的家主。听说,尹太傅的这位胞弟自打成年后便远离京都,在外地行商。直到武帝驾崩他才回京,且一回来,便接任了尹氏家主。其后,更是弃商从政,一朝恩科及第,便是一路前途坦荡。
    顾连昭继位,颜家并未表态,不支持亦不反对。朝中唯一说得上话又持反对态度的,便只有魏家,顾连宸的外祖一脉。奈何魏太后当年在冷宫中待得久了,身子骨一直不好,恐也熬不过几年了。魏家几位能主事的亦早在顾连卿在位时便被斩杀,如今这反对一说,顾连宸已死,没了主心骨,也未能激起多大的风浪。
    最终,这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顾连昭其人,朝中众臣并无几人见过,直到诏书颁布的那日才得以一见。众人皆道,顾连卿与顾连昭兄弟俩的长相着实不大相像,顾连昭肖父,而顾连卿肖母。
    可若是深究起来,他们俩其实也是相像过的。幼时的顾连昭便有几分肖似顾连卿,只是小孩子长得胖了些,又无人特意比较,才会无人发现。只有一回,顾连卿变胖之后,尹修见到他的第一眼,直觉那是一个大号的尚空,只可惜,那会儿的尹修缺心眼缺的愁人,根本没有多想。
    新帝继位,祭太庙。仪式仍由铭生主持。
    自打见识过一回祭祀大典,尹修便没再参加过此类祭典,这一回,铭生却似是有意带他前往。并在祭祖前一日,特来告知。
    大典举行之时,尹修立在大殿一侧,看着那长身玉立的男子缓缓行到铭生跟前,惊得几乎忘了呼吸。直到祭典结束,他都没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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