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儿,下人们都有点同情地看了杜文瑾一眼。
于是杜文瑾一路承接着那些复杂的目光,走到茶室门口的时候,都觉着自己身后已经缀了一排长长的白蜡了。
想到后面又会是一场狂风骤雨,他抹了把脸,耷拉着眼角扣了扣门,然后走进去。
——只盼老爷子看在他这副被甩了的憔悴模样上,待会儿下手能轻点。
茶室内,敲门声后,和杜老爷子对面而坐的方之淮望过去时,就见着前两天还像个小老虎似的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人,这会儿却成了只蔫巴巴的小狐狸——连那双漂亮勾人的桃花眼都微垂着——若是有只毛茸茸的尾巴,大概此时也是灰溜溜地拖在身后。
被自己的臆想引得眼神一暗,方之淮不做声地用目光描摹着杜文瑾的身形。
而伪装得蔫巴巴的狐狸进门走了没两步,头还没抬起来,就先觉着脖子后面一凉。
一种近乎生物本能地被什么盯上之后的危机感,让杜文瑾警惕地抬起眸子——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正接。
看见那双睁得有些圆的桃花眼警惕而错愕地看着自己,方之淮心情前所未有地大好。
若不是还顾忌着房间里的第三个人,他觉得自己都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尤其是瞧见站那儿的杜文瑾一副狐狸毛都要炸起来的模样。
几秒之后,杜文瑾终于醒过神来了——
“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说这话时,杜文瑾近乎咬牙切齿的,越不想再看见一秒的人出现的频率越高,他真恨不得想把这人立刻顺着正门扔出去才好。
只可惜情绪投入太过,他把这房间里第三个人给忘了。
于是,刚被方之淮安抚得心情稍顺的杜老爷子,被杜文瑾一句话就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个兔崽子!会不会说话,啊?!”
“……爷爷。”
刚生出来的气势被嗓门更高的杜老爷子一吼,立马缩回去了。杜文瑾压下视线,服软地哼哼了声。
杜老爷子是军旅出身,性子直、脾气爆,年轻的时候野得像个土匪,也就是慢慢上了年纪才稍微好了些。
他幼时时局动荡,自己没念过多少书,从前吃了不少亏,再加上年轻时被岳丈家嫌弃是没文化的“大老粗”,立了家业之后就一直想把后辈都撺掇成学问人——就算不做文豪,至少文质彬彬也好。
故此,两个宝贝孙子,一个起名文瑜,一个起名文瑾。
个顶个地都是做学问的好名字,只可惜,大的那个一门心思借着家里背景,跟随父亲从了商;而小的那个……
杜老爷子气鼓鼓地看了一眼小孙子。
“要不是之淮特地上门解释,替你求情,我非打断你腿!”
“……”
一听这话,杜文瑾明白了——合着那个在他爷爷面前多了嘴的,就是方之淮本人。
杜文瑾又气又恼地望向方之淮,许是之前情绪起得急了,此时一双桃花眼的眼角都微微泛了红,衬得那颗泪痣更是勾得人心痒。
方之淮看得喉咙微涩,眼底情绪翻涌,只得在失态之前先转开了目光。
“这件事是我的主责,杜老先生就别怪瑾儿了。”
老爷子一听,心里舒坦了不少,但嘴上还是没放软:“他是个什么德性我还不清楚?就照片上那个生了副狐媚相的女人——”
杜老爷子说着说着就瞪向了杜文瑾:“我告诉你——你想娶一个戏子?门儿都没有!”
“……”
杜文瑾眸色一黯,“您孙子我也是个戏子。”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够房间里三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方之淮心里无声一叹。
——杜文瑾若是能从一而终地端着那副乖巧模样也就罢了,可他记忆里这爷孙俩只要碰到一起,没哪次杜文瑾能一直稳到最后。
中间非得顶几句,把杜老爷子的爆竹给点了不行。
这次照旧。
杜老爷子本来就极度不喜小孙子的职业,一听杜文瑾的话,气得要一蹦三尺高,拎起手边的龙头拐就要起身——
“你个兔崽子给我过来!”
这要是搁在之前,杜文瑾绝对转身就跑。然而方之淮现在正八风不动地坐在茶室正中,拔腿跑这种丢人的事情他怎么也做不出来。
于是,在杜老爷子面前难得硬气一把,杜文瑾伸手脱了外套,勾着唇角往前走了几步,一直站到杜老爷子面前。
“您打吧,敞开了打,往死里打——只要这次之后,您别再管我做什么就行。”
杜老爷子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好好好——!你出息了是吧?!行——我今天索性打死你——免得以后还在外面给杜家丢人!!”
说着,那龙头拐就抡了起来,照着杜文瑾的腿弯抽下去。
看这架势,真打下来,是能把人收拾个半残。
杜文瑾扭开脸,用力地合上眼睛。
等了半天,那拐杖却仍旧是没落下来。
杜文瑾身形僵了僵,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