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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源抓住了报复的机会,微微冷笑:“愚蠢的人才寄望于幸运。”
    卫霖刚才是有感而发,难得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句人话,不想依然受到毫不留情的人身攻击,顿觉对方就像一条黑漆漆的沟渠,深且臭不可闻,别说明月光了,高压氙气灯都照不进去。当即反唇相讥:“在白先森眼里,大概除你自己以外,所有人类都愚蠢吧?阁下何不乘风起,插翅直飞外星系?”
    这回他误打误撞说对了。白源的确时常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站在与普罗大众截然不同的精神高度上,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唏嘘,看着周围的人说傻话、做蠢事时,智商上的优越感便油然而生。但他自觉并没有帮助这些人提高思维水平的兴趣和义务,也没有哪个人值得他耗费精力去点拨提醒,于是通常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
    正如眼下,他不想跟卫霖打无意义的嘴炮,只在心里不屑一顾地冷哼。
    卫霖见白源不吭声,认为自己的口才再次压了对方一头,任务当前,也就不趁胜追击了。转头见投影下方的进度提示变成:虚拟世界构筑中……5%,他把双手往衣兜里一插,拖着脚步往内间去。
    白源也举步进入房间。里面几名工作人员忙碌地操纵程序、监控进度,白色电极舱已经打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感应接口,等待着与人类大脑对接,再将脑电波化作电脉冲信号,发送到智能光脑构建的虚拟世界中去。
    卫霖脱掉外衣,下腰扭脖子地做了几节体操,疏于锻炼的关节呻吟似的发出轻响,嘴里嘀咕道:“每次都觉得自己像个要下矿井的挖煤工,总担心啥时候一塌方,就给交代在里面了。”
    旁边一名容貌温婉的女监控员听见了,露出一点紧张的神色:“我们会时刻关注着,一旦发现精神‘陷落’,就会在离你们最近的安全点开启‘引流通道’,把你们安全带出来。”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安心多了。”卫霖笑吟吟地走近她,指了指她胸前的工作铭牌,“新来的?叶含露……名字真好听。‘叶含浓露如啼眼,枝袅轻风似舞腰’,你爸妈一定是古典文学爱好者,给女儿起了个这么清丽脱俗的名字。”
    女监控员被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你也读白诗?我有本纸书,是二十年前的旧版……”
    卫霖顺水推舟:“这年头能静下心读纸书的女孩子不多了。我一直想看旧版的白诗斋批,可惜总买不到。”
    女监控员脱口道:“我可以借你看。”
    卫霖瞟了一眼白源,发现对方早已躺进电极舱,金属舱门事不关己地闭合起来。他顿时像只丧失了竞争对手的雄性动物,斗志迅速消退,朝叶含露温和地笑了笑:“好,等我回来找你借。”
    另一名男监控员忍无可忍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骂道:“把你那泛滥的荷尔蒙收收,别撩妹了!95%了看到没?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
    “来得及。”正如上班打卡那样,卫霖踩着时限、从容不迫地进入电极舱,在一片黑暗与轻微的仪器运行声中闭上双眼。
    在隔壁房间的电极舱里,躺着本次治疗目标——李敏行。
    李敏行的脑电波已提前导入智能光脑“天极”,构建出他妄想中的虚拟世界。
    卫霖和白源的意识被送入后,要做的就是摧毁这个世界中患者自定义的规则,纠正错误认知,让对方回到现实中来。
    破而后立。
    因此,妄想症治疗师们还有个称呼,叫“破妄师”。
    哪怕顺利通过脑域开发,取得了从业资格,并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对于破妄师而言,他人的精神世界依旧是个深不可测、危机四伏的秘境。
    在这个秘境中,破妄师的自身意识一旦产生模糊与混乱;或滞留时间过长,被对方瓦解吞噬,就会成为肉体完好、精神湮灭的“活死人”。
    当然,“意识陷落”算工伤,治疗中心得赔偿员工一笔巨款,但人都成植物了,钱拿来干屁用,买营养液天天浇着等开花吗?
    破妄师的高薪不是白给的。危机与刺激同在,风险与收益并存——这就是卫霖的工作。
    第2章 杀手与拯救者(二修)
    进入他人脑内世界的瞬间,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意识化作逶迤光流穿行于无边无垠的宇宙空间,沿着闪烁电光开辟出的通道,顶着巨大阻力切入无形障壁,然后周围压力陡然一松,天光乍亮、万物复苏。
    卫霖睁眼,看见一片纯净湛蓝如宝石的天空。现实中正值秋雨连绵,接连半个多月天都是灰蒙蒙的,阳光就像自闭症患者一样吝于露面。他贪婪地多看了好几秒,才起身观察周围的世界。
    他正置身于一栋摩天高楼的天台,鸟瞰下方,一座繁华城市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楼房、纵横交错的街道、盆景般点缀其中的公园和大型广场,还有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人群,半空中不时有几艘小型飞行器掠过……一条宽阔的江面将城市分为南北两个区域,目力能及的范围内有三座大桥横架江面。
    这是他们居住的F市,可又并非真正的F市,而是现实在李敏行大脑中的投影,再根据患者本人的喜好做出相应调整。譬如李敏行,本身从事电子行业,对高科技情有独钟,他的脑内世界也就相应地呈现出未来风格。
    卫霖沿着楼顶走了一圈,晨风将隐约的喧嚣声吹送上来,整座城市热闹而宁静,在阳光下按部就班地运行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是李敏行工作的信息技术公司所在的大楼。”白源伸出食指,微光粒子在指尖凝聚成一片圆弧形角膜接触镜,粘在左眼球上覆盖了原本绿色的虹膜。现在那只眼睛成了漆黑的颜色,仔细看去,会发现极细小的电芒在瞳仁上似有似无地一闪而过。他从总高35层的楼顶向下方望去,大楼底层出入口的人流渺小如蚁群,“……我看到李敏行了,他正出门从台阶下来,走向停车场。”
    卫霖没去管任务目标,反而好奇地盯着白源变了颜色的左眼看:“带搜索定位和识别系统的隐形眼镜?哪儿来的……现实世界的东西没法带进来,莫非你脑域开发后的精神能力是——具现化?这能力还真够……敬业的哈哈哈,估计只能在这里用,否则现实中你光靠臆想就给自己造出一金库的钞票,还用得着来上班?”
    他饶有兴致地一通猜测,白源充耳不闻,右臂上出现了一圈银色金属套,爪钩发射器急速弹出,紧紧扣住天台边缘的铁管。
    卫霖看着白源毫不犹豫地从楼顶一跃而下,黑色外衣被高空中的劲风鼓荡得猎猎作响,像只展翅滑翔的鹰隼。利用臂套与爪钩间的绳索,他向下方快速迭跃,脚尖敏捷地蹬着高楼垂直的外墙,每个落脚点都间隔了十米远,不到半分钟,便安然地降落在地面上,解开绳索扣环。
    李敏行的车子已经开出了停车场,白源三两下解除了身旁一辆城市越野车的防窃警报,打火起步,扬长而去。
    扣在天台边缘的爪钩碎成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粒子,连同绳索一起消解了。
    卫霖曲起指节,敲了敲空荡荡的铁管,撇嘴道:“小气鬼!”
    小气鬼白先生明摆着不给他行方便,八成还想甩了他独自行动。卫霖吐槽归吐槽,脚下也没闲着,从天台铁门下去,搭乘电梯到15层,根据进入前全息投影的患者资料里提供的信息,前往李敏行所任职的部门。半路他还从擦肩而过的信息技术公司员工身上,顺手牵羊地摘了个ID胸牌,借此通过几道需要验证身份的门禁。
    “敏行这家伙,答应9点之前把升级数据给我,这都快10点了。”卫霖走进办公室,装模作样地问邻桌一名把眼睛黏在电脑屏幕上的程序员,“门卫说他刚出去,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男程序员头也不抬地回答:“回家了。”
    “回家?这不还没到下班时间嘛。”
    “谁知道!一早上心神不宁的,一会儿说收到恐吓邮件,一会儿说有人监听他的手机,我看那家伙是发癔症。刚才打了个电话,大叫着他家被人闯空门,急吼吼就走了,连假都没请。他再这么下去,迟早被开除。”
    患者资料里有李敏行的家庭住址,离这里半个多小时路程,卫霖把文件夹往桌上一丢,转身离开办公室。
    那名男程序员这才茫然抬起脸,望向门口的背影,咕哝道:“这人谁呀,没见过,怎么进来的……诶我怎么什么都跟他说了?”他想了想,觉得对方语气态度那么自然,应该是哪个部门的新员工,自己肯定是被神经兮兮的李敏行传染,也有点神经过敏了。很快他就将这一点小插曲抛诸脑后,继续把视线插在屏幕里。
    卫霖走出大楼,打了辆无人驾驶出租车直奔李敏行的家,用的是从男程序员外衣口袋里摸来的钞票——他的意识被传送进来时,除了一衣蔽体,无法携带任何身外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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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源把越野车停在路旁,看着李敏行匆匆下车冲进家门。他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坐在驾驶座上等待,同时漫不经心地想,如果卫霖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里,至少能说明两个问题:一、他只会吹牛。二、他反应迟钝。
    虽然白源认为这世界人口的绝大多数都称不上聪明人,但在不得已合作的情况下,他还是希望能有个不那么傻逼的搭档,哪怕性格讨人厌些,忍忍也就算了。
    他给卫霖设下的时限是30分钟。30分钟内,通过门禁离开大楼、弄清李敏行的去向、获取家庭地址、找到交通工具。如果卫霖能在时限内出现在他面前,他们还能继续合作,办不到的话,他就甩掉那个拖后腿的家伙单干。
    低头看了下腕表,时间刚过去七分多钟,白源估摸着还有一段时间好等,正想打开车载音乐,一只五指叉开的巴掌按在了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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