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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基地的员工已经逃出得差不多, 破妄师们接到通知也陆续撤退。武装保安们失去了上级指令, 无措地追击一阵子后,从广播系统中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吕则易死了, 警方包围了脑研所, 你们完蛋了。那人简明扼要地说, 气场强大,不容置疑。
    保安们面面相觑, 呼啦做了鸟兽散。
    地下基地像烧红的碳堆被浇了一大盆冷水, 嗤地冒完白烟,就只剩一地狼藉灰烬。大部分电力系统已经瘫痪, 不少金属地板和墙壁被炸开大洞, 空气中飘荡着烧焦的气味。满是弹孔的通道里残留着几盏时明时暗的灯, 爆炸的余波还在不远处的空间里沉闷回响。
    卫霖和白源乘坐专用电梯下到负25层,前往主控机房。
    一路上,小男孩的身影不断在周围闪现,直勾勾地逼视着他们, 惨白而模糊, 愈发像个长夜将尽的墓园中即将消失的幽灵。机房小组在离开前已经关闭“星河”, 现在又有人开启了它,但目前的电源显然已不足以维持它庞大的耗电量。
    “是安亦心。”白源说。
    卫霖点头。
    安亦心果然在机房里,坐在主机前的椅子上,面对着“星河”忽隐忽现的全息投影。卫霖和白源进来后,她没有开口,依然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
    “我以为你会逃走, 带着你的技术力量和拷贝的实验数据去另一个国家东山再起——说不定会有敢于对抗华夏的国家朝你敞开欢迎的怀抱。”卫霖说,“你为什么不走?”
    安亦心沉默许久,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那年小远才四岁零八个月,感染了脑炎病毒,高烧不退。白家动用了最强力的治疗团队和药物,依然没法控制住病情,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当时芯片植入进行到关键时刻,我不能离开实验室。我得盯着每个数据变化,以免前功尽弃。白竞轩打了无数个电话叫我回去看儿子,可是我想,如果连白家都不能救小远,我去有什么用呢?我的专业是生物医学工程,不是临床医学,去了也是束手无策。于是最后我关机了。
    “那次的植入实验终于获得成功。实验体很强壮,精神饱满,意志坚定,各项身体数据都很完美,是前面那些次品不能比的。他是那批实验体中我最满意的一个,我把他命名为‘强化Ⅰ型1号’。
    “等我想起小远,时间已经过去五天。我给白竞轩打了几次电话,他都不接,我只好赶回白家。所幸小远醒过来了,非常虚弱,神智还不太清醒,丧失了部分语言能力。当时我不知道病毒是不是给他的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他以后或许能逐渐恢复,或许不能。
    “白竞轩跟我大吵一架,把书房都砸烂了。”
    安亦心冷笑一声,仿佛突然扯出了一个微表情的石像,“这可真愚蠢。就算我留在小远的病床边,像他那心急火燎的爹一样,握着他的手,陪伴、祈祷、流眼泪,对于结果而言,又有什么不同呢?
    “生命本来就是这么渺小、脆弱、吉凶难测。即使对身体、大脑,甚至是最深奥的精神领域进行研究与强化,依然充满不可控制的风险。但我至少推开了这扇门,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如果不是被你们强行打断,我还会走得更远,更深入。”
    “——你所走的路,是用无数无辜者的鲜血与生命铺砌而成。你的每一步都踩着别人的痛苦和牺牲。”卫霖说。
    安亦心冷冷道:“他们牺牲得有价值。”
    “是否有价值,是自己去判断和选择,而不是被欺骗和逼迫的。”卫霖说,“你以为自己的‘事业’意义重大?不,你只是个刽子手。”
    安亦心断然道:“我是科学家。而你们才是愚昧的、自以为是的刽子手。是你们剥夺了人类进一步进化的可能性,把所有人类的未来拖进深渊。”
    白源对卫霖说:“这女人已经走火入魔,没药救了。”
    卫霖哂笑:“我也没打算救她。我原以为,她把‘星河’全息影像设计成白远幼年的模样,至少心底还存留着母爱。如今看来,不过是一点点不自知的愧疚的投影而已。”
    安亦心伸手触碰小男孩的脑袋,投影忽闪了一下,彻底消失。备用电源已经耗尽,“星河”自动关机了。
    她微怔,看着面前的虚无,低声道:“小远已经走了。他很机灵,知道白氏企业注定保不住,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
    “至于我,我也该走了。”
    她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一支注射针和一小瓶透明药剂,从容不迫地抽取药液,弹掉针管里的气泡。针头在昏暗灯下闪着一点凄迷的微光。
    卫霖和白源静静看着,没有阻止。
    安亦心卷起女式便西工工整整的袖口,将针剂注射入静脉。
    临死前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站在世俗的审判席上,被一群无知者口诛笔伐。
    ++++++
    这里是负30层,地下基地的最深处。
    卫霖和白源在一道铁门前停下脚步,看着门上的标志。
    “……标本室。”卫霖喃喃道,“源源,你说他在里面吗?”
    白源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他心疼地摸了摸卫霖头顶翘起的乱发,“应该在。从资料上看,他是强化Ⅰ型中的佼佼者。”
    卫霖深吸口气,打开门。
    一股阴寒冷气弥漫而出,仿佛被冰冻在内不仅仅是生命有机体,还有愤怒、绝望和连时间也无法降解的哀伤。
    房间深处,巨大透明的玻璃圆柱体丛立着,像寂灭的墓碑。卫霖一根根仔细看去,想要从液化氮缭绕的白雾中寻找那个从未见过、只能在脑中勾勒的身影。
    标本室的电源之前已被切断,白雾越来越稀薄,卫霖在一根玻璃圆柱前停下脚步。
    里面是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身材强健,容貌有股说不出的眼熟,像在看镜中的自己,却又全然不同,五官线条显得更加成熟、立体,更有男人味。他的双臂抱在胸前,宛如沉睡。
    卫霖贴近玻璃,目不转睛地看他。
    “……一成?”卫霖低声唤道,尾音有些颤抖。这声呼唤来自他的唇齿间,又仿佛来自许木早已腐烂沉寂的胸腔。
    白源见冷冻舱内的温度已差不多升到零度以上,强行砸开了玻璃舱门。
    甘逸呈僵硬的身躯被平放在地板上,卫霖扯去他脚踝上的扣环——上面写着“强化Ⅰ型 1号”——轻手轻脚地为他穿上衣裤,抖落发间残霜,然后将他背在背上。
    甘逸呈身形比卫霖高大,白源想要接手,却被搭档微笑而坚定地拒绝了。
    “我要完成许木当年没有实现的遗愿,亲手把他背出去。”卫霖说。
    白源温柔地看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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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霖背着甘逸呈走出地下基地,眯眼望向黄昏的天际——时隔二十年,他的父亲终于再度见到了天光。
    警方已经控制住局势,将回援的李副所长等一干脑研所管理层拘在车内。吴老爷子吩咐手下疏散人群,随后封锁现场,由全副武装的防暴部队进入地下基地,排除隐患。
    他似乎看到了卫霖和白源这两名通缉犯的身影,又似乎老眼昏花没注意到,任由他们背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溜出了脑研所的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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