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人?”
“这当然是骠骑将军季大人的贴身令牌,你还不跪下请罪……”
“我不是季将军,只是他一个挚友。”轿中的年轻男子听到这两个士兵的对话,轻笑道,“这天气炎热,你们在这也是劳累许久,我便不怪罪你们了。但现下我赶急事,还请你们先开关通行。”
灰衣少年把那令牌重新放回衣里,临行前还是满脸怒气,狠狠剜了他们两眼才转身进轿中。
还有些腿软的士兵望了眼马车离去的方向一眼,才找回声音问旁边的人:“不是传闻季大人一身煞气,面相凶狠,身旁无亲近之人?这位是哪家的少爷?”
“若他所说非虚,那定是……京中药铺的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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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日头正烈,暑气透过布鞋烫着脚底,还未走上两步,便已满头是汗。
“先生,先生!”灰衣少年背着木箱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戴着斗笠的男人后,时不时还被路上的石子绊一下,还不容易才缓了口气把问话说完,“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啊?”
“快了。”男人抬手压了压斗笠的边沿,声音清冷。
灰衣少年讷讷地哦了一声,安静了片刻,又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我们在京城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啊?”
“医人。”
“在京城也有人要医啊,先生。”少年停下来揉了揉小腿,见男人走远了又连忙加快脚步赶了上去,“这种乡野之地,就算公子医好了,他们也付不起药钱……”
被少年唤作先生的黎安听到后半句话,才回过头看了少年一眼,参杂着些无奈道:“长岁,我之前告诫过你,我们为人行医,重要的可是身外之物?”
“不,不是。”长岁明知道先生会这么说,却还是不甘心边走边嘟囔,“可是有了身外之物,先生和我才能有东西吃,有地方住啊。要是没有铜钱银子的话,就买不了先生最喜欢吃的冰糖葫芦了。”
黎安被气笑了,“我何时喜欢吃冰糖葫芦了?你喜欢吃,我自有钱给你买。”
长岁挠了挠脸,不太清楚地哎了一声,像是想说什么,又给他自己重新憋回了肚子里。
这里是距京城几千里的穷乡僻壤,也不知先生是怎么找到这的。长岁抬眼往周遭望了望,禁不住又在心里腹诽了几句。
人家也就那么十几户,几亩田里的庄稼都病怏怏地倒着,怕是到了丰收之年也没法果一家人的腹。连升起的炊烟都没有诗中说的什么“袅袅之态”,就只是细细的一缕,将断未断,叫人看了心里难受。
“过了这块田便到了。”黎安在田埂处停了一会,等长岁走到面前时,才低声告诫道,“这里的乡民也许不待见我们,但他们不是恶人。少言慎行,我们只管救人便好。”
“我们来救他们,他们怎么还会不待见我们?”长岁抹了把脏汗,问先生。
“你以后便会懂的。”黎安笑着答道。
长岁在心里嘀咕,以前他见先生不收一文给市上的乞丐治病时,他就问过先生这个问题,先生也是说他以后便会懂的。以后便会懂,以后便会懂,可跟了先生四年,他还是不明白先生这么做的缘由。
牛和家鹅的粪便和黄泥混杂着堆在土路上,唯一生得旺盛的就只有两道旁的杂草和臭气熏人的野花。长岁越走越憋屈,可见先生脸上无半点怨色,满肚子的牢骚也发不出来。
他也不能一个人回京城,他都立下誓了,先生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再说,像先生那般身体羸弱的人,肯定是要他在旁边服侍的,有他在这里,就算那些人不待见先生,他也可以护先生周全。
午时已过,日头略微下去了些。
长岁跟在黎安背后走着,心境平和后,倒也感觉不到多少热意了。他光顾着看脚下的路,没留意到黎安忽然停了下来,就一头撞在了先生背上。
“先生,怎么……”长岁揉着额头刚想问发生了什么,抬眼便看见了一个横趴在土路上的少年。
恰逢一个挎着菜篮的妇女经过,黎安叫住她,温和地问:“大娘,倒在地上的可是乡里哪家的孩子?”
那妇女生着一副老实乡人的模样,眼神落在少年身上时却忽的变得凶狠,抬头本是要对黎安恶言叱骂,见对方穿着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富贵衣装,才收回身上让人发悚的恶意,垂眸道了句:“大约是哪家孩子得了疫病,死后自会有人收尸。”语罢,就提着菜篮匆匆离去,仿佛再多留一刻就会染上病气。
“先生,谨言慎……”长岁话还没说完,黎安就已经走到少年身旁了。
“他还没死。”黎安探完少年的鼻息后,吩咐长岁道,“失血过多,将药箱里的天竺葵膏和纱布取于我,再去打些清水。”
待长岁离开后,黎安才俯下身,把少年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准备把他扶到前面那间空着的草房里。少年身上的血腥味很浓,几乎完全掩盖了他身上原本的妖的气味,黎安偏头瞧了眼少年长而尖的指甲,又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黎安叹完这一口气后,少年的身体却忽然颤了两下,蝶翼似的睫毛也跟着颤了两下。
又过了一会,少年才慢慢地睁开眼,捏着纤细的嗓音叫黎安:“先生?”
黎安往前走的动作一顿,有些发怔地看向少年。
少年的尖指甲紧紧地抠着黎安的宽袖,继续带着些试探性地叫:“先生?”
方才这只妖应该是半梦半醒着,听到了他和长岁的谈话,这会才学长岁叫他先生。黎安想。
前年京城发出禁令,不许大夫给妖治病,抓一只妖还可以领三百两银。能化成人形的必定是修炼了千年的妖,但是既然是人的样子,他就得救,况且他也不在京城了。黎安扶着少年的背,语气缓慢而温和地道:“我不会害你。”
少年没应,闭着眼唔了一声,张开嘴把可怖的獠牙露在黎安面前。
“我知道你是妖,我不会害你。”黎安把少年扶到房里的草席上躺着后,又补充道,“我不怕你。”
少年闭着眼又唔了一声。
“你可有名字?”黎安问。
少年摇摇头,眼睛微微地撑开了一条缝,静静地盯着黎安。
“叫黎衣如何?”黎安拨开少年遮住容颜的长发,将药粉轻轻地撒在少年还未结痂的伤口,“我便是姓黎,你愿意叫我先生也好,叫黎安也可以。”
少年仍眯着眼看他,没有应答。
长岁打完水,走到草房前正好听到黎安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先生,你怎么又乱给别人取名啊?要您救的没名人都随您姓,那天下大半都会是黎姓人了。”
“别胡说。”黎安脸上也带了些笑意。
“先生,那我们以后就住这了吗?”长岁把水递给少年后,睁着眼睛往四周瞅了瞅。草房条件简陋,四面漏风,屋上的茅草也经不住几次大雨,更糟糕的是,这屋里一张床都没有,唯一的草席还给先生捡回来的那个人躺了,大半边都染上了鲜血。
“有地方住就够了。”黎安用布沾了些水,擦了擦少年脸上的泥尘,一面对长岁说,“这里没有可以照应我们的人,能够有间空房住就足够了。”
草席上的少年乖巧地仰着头让黎安帮他清理伤口,深绿色的眼睛仍旧静静地注视着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