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轻轻病了。
她头一天晚上,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半夜迷迷糊糊睁眼,隐约看到窗边黑乎乎的瘦长轮廓,以为是妈妈回来了。瞬时蜷成一团,小声呜咽,紧紧握着双手,说着都是轻轻的错,轻轻不该乱许愿!
浅眠的程澈听到隔壁动静,立即跳床赶到她房间。小丫头那时已是泣不成声,全身火一样滚烫,不住颤抖。整个人晕晕乎乎,不辨事物。
他立即去叫程士国,两人当即将程轻轻送往医院。程士国气喘吁吁跑去收费处,手脚上下胡乱翻找,加上钱包里的剩余,竟才凑出五百块钱。
小护士在那儿催了声,他忽地惊醒,哆嗦着把钱交上。而后拿着单子,瞥了眼楼梯口,径直转到大门外,给老家的大伯打电话借钱。
这病来得块,去得也快。程轻轻第二天退烧后,未再说什么胡话。但精神恹恹的,眼睛毫无神采。程澈逗她,小姑娘摇摇头,像只可怜的小猫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大伯站在病房外,将一千块钱交给程士国,说:“先用着吧,不够,我再给你去取。”
程士国重重嗯了声,大伯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屋里的兄妹。程轻轻正缓缓起身,趴到程澈肩上,面色苍白,干涸的唇一张一合,凑在哥哥耳边,似乎在和程澈说着什么。
他忧心叹说:“孩子估计吓坏了吧?”
程士国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此时差些哭出来:“轻轻说,看到薇薇了,妈妈怪她呢。”
“唉,”大伯咂咂嘴,“要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带小姑娘怎么能带得好。”
程士国没吱声。
“士国,你,”大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劝了声,“凡事要朝孩子看,现在不给他们奋斗点东西出来,你让孩子以后得多吃多少苦啊?”
大伯不便多留,两人走到楼下。短短一晚上,程士国之前死守的城墙忽然不那么坚固。
“大哥,”程士国最后下定决心,“我和你一块出国。”
.......
“您要出国?”程澈不可置信望着程士国。
程士国有点不敢看儿子的目光,避开视线:“对,我和你大伯一起走。轻轻就先转到老家的学校去,你,办个住读。放假了,大妈妈会来接你。”
他继续说:“爸爸去干个几年,以后就回来国内。你和妹妹要听大妈妈的话,你和妹妹的生活费,我到时候会转给大妈妈。”
“爸,”程澈让莫名的无力感扯得有些哭笑不得,他脱口说,“您别出国了,我不读书不就行了。”
“程澈!”程士国抬眼,低斥一声。
程澈无所谓道:“您要出国,不就是因为家里没钱嘛?我不读书,现在就去学门手艺打工,两个人养一个人,总没问题了吧?”
“胡说八道!”程士国手指着他,“你妈妈在你身上花的心血,就是这么让你糟蹋的?”
程澈失笑一般,嗤声低喃:“您现在这样,不也是因为我妈?”
“啪!”耳光声蓦地响起。
程士国盯着他脸颊刺眼的指印,痛声斥责:“谁都可以怪她,你不可以!”
程澈偏过脸,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
父子两的谈话戛然而止,程士国并非是言辞有度的文化人,更多时候,他会把所有藏到心底,不善表达。
程澈从小独立,何薇几乎包揽了他的一切。在他书桌上,清晰名列着小到大学的学校名称,辅导班的频次,兴趣班的取舍和以后的专业选择,甚至还有就业参考。好似一台被人输入精密数据的电脑,只要严格按照设计好的路线走即可。
何薇认为程士国性格温和,做事有些优柔寡断,几乎不允许程澈身上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父亲性格特点的影子。
同一屋檐下的父子,程士国根本插不上话。大部分时候,何薇和儿子讨论的方程式,这个理论那个理论,他根本就听不懂。唯有在女儿出生后,才能体会到做父亲的责任。他无法和程澈完成一次有效的沟通,儿子或许觉得,他这样无用的爸爸,有和没有,能有什么区别?
程士国想真正担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他不愿何薇去世后,儿子和女儿被自己养成一事无成的庸人。
和他一样的庸人。
程轻轻在浑噩里睡了两天,第叁日精神大好。披散着长发,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程士国犹豫再叁,眼看着要出国的日子越发靠近,咬咬牙,将这事拐弯抹角告诉了女儿。
程轻轻眨着眼睛,稍显懵懂的眸光闪了两下,而后点头。
“我会乖乖的。”爸爸说要去工作,她当然懂了。妈妈以前也要上班的,她现在可不能吵爸爸。反正爸爸会下班回家的。
听罢,程士国欣慰笑了笑,还好女儿能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