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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圆圆之美,见者皆心旌摇动。若她死在了北京还罢,可却让吴三桂知道已经逃出生天,这便点燃了吴三桂的心火。
    人天生皆有占有欲,更何况吴三桂这般身居万人之上的统帅,曾经属于自己的女人怎容流落他乡给予他人染指的机会。是以吴三桂不但委托了陈洪范帮忙寻找陈圆圆,自己私下也广布眼线在民间寻访其人,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可以说,吴三桂近日之所以心神不宁,也受到了爱妾下落不明的影响。
    “你、你所言当真?”吴三桂城府极深,极少在外人面前失态,今晚可谓特例。他摇摇晃晃从椅上站起,双手都在颤抖。
    “此等大事,不敢戏言。”赵元亨想到陈洪范信誓旦旦的表情,同样语气坚定。
    “她、她现在何处?”吴三桂不自觉地靠近几步问道。
    “由陈公周护着,安然无恙,请王爷放心。”赵元亨正色道,从怀中取出陈洪范交给自己的簪子,“这是信物。”
    吴三桂接过簪子,细细看了几遍,指尖轻轻摩挲,柔声叹息道:“这是我与圆圆初见时赠给她的礼物,这些年她一直都随身带着,没有错。”
    赵元亨拱手道:“陈公以为王爷还在北京,没想王爷来了宣府,可是要向山西进军?”
    吴三桂收起簪子,朝吴国贵看了一眼,吴国贵遂道:“目前得军令,只驻扎此处,没说要去山西。”
    赵元亨道:“我来的路上,听说鞑子围困孙传庭于柴沟堡,可有其事?”
    吴国贵点点头道:“不错,孙传庭孤军深入,着了鞑子的道儿。”
    这时吴三桂说道:“我留在这里,实是不愿面对大明袍泽,乃至走到同室操戈的地步。”
    赵元亨皱眉道:“柴沟堡情况危急,王爷身为我大明忠臣,怎能作壁上观。”
    吴三桂摇着头道:“形格势禁,我这里兵不多,鞑子兵多,尚不敢轻举妄动。”
    赵元亨着急道:“怀安卫有宜君伯侯大贵的兵马,王爷可与之共谋。”
    “宜君伯侯大贵?”吴三桂眉头一挑,“似有耳闻,是宁南王的心腹大将?”
    “不错。侯总管率军攻略山西,所向披靡,先后击败闯贼、降服晋北姜瓖,会同诸路兵马,锋芒正盛。大同、宣府鞑子不多,王爷要起事反正,目前是最好时机!”赵元亨一片赤忱,恳言道,“宁南王大军在陕西击溃了闯贼,不日亦将带兵前来。王爷正可与侯总管等合力,扫除大同、宣府的鞑子,迎接王师。”
    吴三桂沉吟片刻,笑笑道:“赵兄弟说的有道理,我这里自有计较。”随即话锋一转,“不知当下送回我爱妾可方便否?”
    赵元亨道:“这事听从陈公安排,此地距离大同不远,不如王爷派个亲信随我去见陈公?陈公那里,必然也有些话说。”
    吴三桂点头道:“也好,早点见陈公,早点把事定下来。”接着问吴国贵,“去大同,可有合适的人选?”
    “有。”吴国贵不假思索,“让高大节去吧,这小子心思敏捷,与赵兄弟差不多同龄人,一路上互相照应也能有话聊。”
    “行,我也有心抬举大节,就给他这机会表现表现。”吴三桂答应道。
    赵元亨听到这里,复想起宣府的局势,仍然担心,道:“王爷,侯总管那里......”
    “无须多虑。”吴三桂手一挥,“我吴三桂一日为明臣终身为明臣,侯总管既在怀安卫,近在咫尺,我明日一早就差人去接洽。”
    赵元亨这才放心,道了一声谢。过了一小会儿,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匆匆赶到房内,拜见了吴三桂。吴三桂拉他到屏风后嘱咐了几句,两人随后转出来,那年轻人笑容满面走向赵元亨道:“赵兄弟,在下高大节,幸会。”
    这高大节中等身材,浓眉大眼、体格魁梧,声音浑厚有力,看着颇为可靠,赵元亨与他聊了几句,高大节道:“城中防务由唐通的军队把持,这家伙铁了心投靠鞑子,咱们出城不能给他发现了。我那里有两套哨探的制服和相应腰牌,咱们马上去换上,等黎明时分趁着西城守军换防时出去最好。”
    赵元亨道:“全凭高兄弟安排。”
    吴三桂走到两人面前,一手牵起赵元亨,一手牵起高大节,语重心长道:“这一趟,全仰仗两位少年英才了。”
    高大节回道:“王爷放心,必不辱使命。”说完,与赵元亨一起离去。
    两人身影消失,吴国贵复将门闭上,问吴三桂道:“王爷,这事怎么处置?”
    吴三桂负手踱步走回桌边坐下,深沉道:“不是这事,而是这两件事。一件是我爱妾的私事,一件是宣府局势的公事。”
    “我看陈洪范想把这两件事揉到一起。”吴国贵轻轻一笑。
    “那他可真打对主意了,实话说,我朝思暮想,委实放不下圆圆。”
    吴国贵道:“一个女人而已,王爷可别说笑。咱们关辽军此次来宣府的兵马只万人,可没有肆意妄为的实力。”又深深吸口气,“另外,王爷莫忘了北京的后手。没有这个后手,以唐通那老匹夫的奸猾,哪里是王爷一封信就能说服的。”
    “不需要你提醒我,我怎会忘了驻军在这里真正目的。”吴三桂冷冷道,“为了关辽军,我已经舍弃了北京的三十余口家人,如今天幸爱妾尚存,说什么也阻止不了我把她接回来。”
    “王爷怎么安排?”
    “我已和大节说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吴三桂手握空空如也的茶杯,“这件事大体不用操心了,十有八九能有好的结果。我目前最担心的,还是公事,即宣府的局势。你说说,现下战况如何?”
    吴国贵答道:“柴沟堡那里,叶臣、巴哈纳、石廷柱万余人封锁住了各处通道,孙传庭野战数次不能取胜,两万人被困得死死的。可惜运气不好,天降大雨,故而攻坚之事一拖再拖,然料想最后柴沟堡是守不住的。”顿了顿往下说道,“此外就是刚才赵元亨所说怀安卫侯大贵的事。据报昨日侯大贵带兵救援过一次柴沟堡,但在南部的山地便被叶臣的阿礼哈超哈挡了下来,又退回怀安卫了。”
    “嗯,若是照此情况发展下去,柴沟堡必然不守。”吴三桂边想边道,“但你别忘了,赵元亨说了,大同甚至陕西方面的明军正在路上,眼前这场大雨汹汹甚嚣,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倘若这些援军赶到了,柴沟堡还没打下来,宣府的局势恐怕......”
    “王爷考虑周全。”吴国贵点头道,“我军要提前做准备。”
    “管他天下怎么变,我关辽军还是关辽军,为了关辽军,无论大清还是大明,都得往后稍一稍。”吴三桂神情毅然,“叶臣让我回宣府镇城倒也好,给我选择的机会。”
    吴国贵道:“属下明白,咱们就在这里见机行事。”
    “对,见机行事。”吴三桂提前茶壶给空着许久的茶杯倒上茶水,端起来冷笑,“若不见机行事,咱们又能如何呢?”
    与此同时,陕西方面,休整了半个月的赵当世大军开始陆续入晋。
    此次入晋,赵当世兵分三路。一路,由赵当世亲率,四万六千兵马向东走关中大道,出潼关走风陵渡进入山西蒲州;一路,由郭如克率领,一万六千兵马向北走朝邑、郃阳,出韩城走禹门渡进入山西绛州;一路,由广文禄率领,两万一千兵马从河南卫辉府向西翻过太行山进入山西泽州。三路兵马沿途扫清州县顺军残留势力,预计在李自成行营所在的太原府城会合,对顺军发动总攻。此外,徐珲因身体原因带着近万人留守西安府城,左梦庚军队则继续攻略山东,暂时不必参与山西战事。
    “新朝新政,不念旧过,若李自成当下屠刀,朝廷愿意给他为国效力的机会。”此次北伐,在西安府投降的田见秀等顺军将领也随行,万兵流络,沿道蜿蜒直至遥远的地平线,赵当世鲜衣怒马,扬鞭对田见秀说道,“范京圣旨已下了,李自成及以下若速速归降,赦罪任用,皆封爵赐名,以示勉励。李自成赐名李奉天、李过赐名李赤心、高一功赐名高必正......”
    田见秀默默听着意气风发的赵当世昂首而言,叹气摇头道:“不成......”
    “‘不成’二字何意?”赵当世讲到一半,停顿询问。
    田见秀道:“朝廷北伐,大势难挡。我虽曾为李自成效力,但扪心自问,李自成再怎么顽抗,到头来也难逃覆灭。但是,李自成军队覆灭与李自成投降是两码事,李自成为人我了解,谁都会投降,他绝不会投降的。”
    赵当世点了点头,又听田见秀道:“更何况,李自成先后在西安、北京两地称帝,一个当过皇帝的人,让他再为大明效力,实在是最大的侮辱了。”
    “性命与尊严,对李自成而言,不得兼有了。”赵当世遥望远方,“这是朝廷最后的仁慈,选不选择,全在李自成自己。”
    田见秀沉默良久,忽而抬头问道:“王爷......”
    赵当世打断他话道:“说过多少次,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相称。”
    “好,赵兄。”田见秀涩声道,“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可是难觅机缘。如今似乎也不是最合适的场所,但我怕错过了这次,往后余生都再难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赵当世笑道:“你说。”
    田见秀答应一声,缓缓问道:“赵兄,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把李自成当作对手的?”
    此话问完,田见秀身板在马上摆正,脸色肃然,做好了等候赵当世深思熟虑的准备。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赵当世目视前方,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无比的坚定与果决,道:“见他的第一面。”
    田见秀闻言,愣了半晌,最后心中万千惆怅,仅仅化作嘴角一缕淡然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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