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每一条前面都有一个红圈,这才确认程然删了她好友的事实。
她点到验证好友的界面,在对话框里打了三个字:为什么?
手指滑到发送界面,却没有点确认。
去学校的路上,她都在想各种理由,是不是误删了,工作忙还没发现?
是不是一时冲动,这时气消了,说不定正在加回来。
她隔几分钟就去刷手机,没有收到好友添加的信息。点开他的朋友圈,封面图片是co□□ic uroboros,图里画着一条吞了自己尾巴的蛇,寓意着最小尺度和最大尺度之间的统一,也就是物理学的终极目标——“大统一理论”。
她曾经还因为这张封面,吐槽过他是个冰冷无情的理科直男。
封面图片下面是一条更冰冷的直线和一片更无情的空白。
苗小青把手机收进口袋里,她走到安全通道前,拿出手机来看,有两条未读新信息。
她连忙点开,是徐浚发来的。他发了一长串惊掉下巴的表情,后面跟着文字:卧槽,程然竟然发朋友圈了!还是文青病的□□!你俩怎么回事?
下一条信息是徐浚发来的截图。
苗小青点了大图看,是程然那条吞尾巴蛇的封面,下面是仅有的一条纯文字的朋友圈,发送在一小时前——
“怕我整天盯着你的头像发呆,怕我每隔几分钟就去刷你的动态,怕我忍不住发信息给你,怕我控制不住说出难听的气话,怕听到你又说出让我伤心的话……就这样吧,希望一切如你所愿! ”
苗小青慢慢地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只要闭上眼睛,太平洋都可以被折叠起来,阻隔他们的一切,公路,山林,道路……都被折叠起来,程然就在她面前,与她默默相对——
他疏淡的眉毛,漆黑的眼眸,透出隐隐的哀伤,跟她说:就这样吧。
就这样结束。
如你所愿。
两行温热的泪从她闭着的眼角渗出,寂然无声地淌过太阳穴,她默默地在心里对他说:就这样吧。
去找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妻子。
我这样的。
你忘了吧。
她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在她心底沉入一片黑寂。
此后的日子照旧,白天十二个小时以上的科研,吃饭十分钟,睡觉六小时,剩下的时间,不是在讨论就是在读文章。
没有了程然,似乎并没有改变。
只在偶尔的深夜,她总是反复地做着一个坐车的梦,车行驶在荒寂的平原上,她随着车的颠簸而摇摇晃晃,车一直向前开,仿佛没有尽头。
梦到最后,车停下了,她在车里万分焦急地寻找丢失的东西。
焦灼的心情总能将她从梦境中唤醒。
躺在床上,窗帘透进的光和窗机空调的噪声,让她逐渐回到现实。她摸到遥控器,关掉了冷气,才撑着身体回想着这个似曾相识的梦。
那次冰钓回来,她睡了一路,下车前,她也在寻找什么。
她揉了揉额头,抓起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七点。她查了邮箱,没有新邮件,起床换了身速干运动衫,就拦了辆出租车去了西区。
她在石塘咀图书馆下了车,几分钟后,徐浚从旁边的一栋唐楼出来,汇合后步速很快地往山上走,穿过薄扶林道,到了卢吉道他们的速度才慢下来。
苗小青趴在铁栏杆上喘气看风景。雾霭渐渐散去,数码港和蔚蓝的海面遥远而清晰地呈现,船只拖着长长的白浪,鸣着笛划过海面。
徐浚每周都会来爬山,对于太平山登山径的风景已经审美疲劳。他背靠着栏杆,问她道:“怎么突然想到做掺杂了?”
“万一解释了高温超导呢?”
徐浚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然后发出一阵爆笑,“那可不得了,30来岁拿个诺奖,你就是下个杨先生和李先生。”
苗小青横他一眼,“咱们组必须得这么聊天么?”
徐浚止住笑,很正经地说:“掺杂至少得算两三年,你真的不打算申青千了?”
“我对短平快的研究没兴趣。”苗小青说,“照我这个速度,5篇prl一作,打死我也弄不出来。”
徐浚站直身体,面色逐渐恢复一本正经,“要不还是跟你们系做实验的聊聊,搞点短平快的,人总要跟现实低头。”
苗小青摇了摇头,“不要。我不想去蹭热点,搞社交。”
“你一篇prl,一篇nature physics,也才两篇,青千函评都过不了。又不是水平不够。”
苗小青无所谓地说:“评了青千还想着杰青,杰青评上了又准备评院士,这多累啊?我是为物理工作,还是为这些‘帽子’工作?”
徐浚看着她,忽然说道:“程然在caltech入职了。”
苗小青愣了一下,露出笑容,“意料之中的。”
“你什么打算?”
“老板要给我转rap。”苗小青说,“你呢?”
“先做三年rap,能在香港找位子就在香港找,”徐浚说,“国内那没完没了的青千,杰青,长江,我也受不了。”
苗小青笑着说:“看来我就算回了内地,还能经常来香港。”
“岂止,”徐浚说,“加州还有两个呢。”
苗小青牵强地笑了下,两个,一个从来不跟她联系,另一个删了好友,到头来,她只剩徐浚一个师兄了。
有些事,她不想瞒着他。
“我跟程然离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其实也把自己虐狠了,跟折腾黎若谷不同,程然我是真的心疼他。
我写文从来没心疼过自己的人物,程然是唯一一个。
第70章
“我跟程然离婚了。”
“什么?”徐浚惊得脚下一个趔趄,“什么时候的事?”
“现在在分居当中,”她说,“还剩半年,就彻底离了。”
徐浚半晌没有言语。
接近山顶,游人开始密集,徐峻站在路边,转过身问苗小青,“你还好吧?”
一句关切,让苗小青的泪水蓄满眼眶,她转开脸,偷偷抹了下眼睛,才转过来面对他,笑着摇头说:“没事。”
徐浚叹了口气,“走吧,师兄请你喝酒。”
他们坐了山顶缆车下山,去了大埔一家开了三十多年的大牌档。
坐下后,徐浚豪气地点了避风塘炒蟹,芥末手撕鸡,椒盐九肚鱼……直到服务员提醒了两次够了,他才作罢。
啤酒上来,他给苗小青倒酒,“这里离你住的地方不远,喝醉了我打车送你回去。”
“那我真的放开喝了。”苗小青笑眯眯地说。
似乎有这么个说法,人在难过的时候喝酒容易醉。
苗小青喝了三瓶就眼前就起了大雾,四瓶已经坐不稳了。
大牌档生意异常的火爆,有人站在他们后面等位。徐浚结了账,扶起趴在桌上,醉得像烂泥的苗小青,拦了辆出租车把她塞进去。
徐浚刚坐进去,还没坐稳,司机扇了扇鼻子,一脸嫌弃,然后猛踩一脚油门,车就飞了出去。
苗小青软绵绵的身体被甩到撞到车门上,徐浚抓紧拉手,大声咒骂一句:“stupid!”
司机也低声用粤语回骂了一句。
徐浚听不懂,暂时也顾不上,把苗小青拉回来,低声问了一句:“撞到没有?”
苗小青醉得根本没有意识,徐浚只好扶正她。刚让她靠着椅背坐好,替她系好安全带。司机上了高架桥,转弯时故意甩车尾。
眼看苗小青又要被甩出去,徐浚眼疾手快地拉她回她,心头火起,也顾不得别的,对苗小青说道:“我反正就你这么这一个师妹,跟亲妹妹没什么区别。”
他说完一条胳膊揽紧苗小青,手掌护住她的头。另一只手稳稳地抓住拉手,摆开阵势,开始用英文骂这个操蛋的司机。
他骂一句英文脏话,司机就回一句粤语脏话。司机听不懂他骂什么,他也听不懂司机骂什么,但都清楚对方在恶毒地骂自己,所以也照样骂得起劲。
快到苗小青楼下时,徐浚才察觉到不对劲。七月正值酷暑,他穿了件速干运动t恤,下山时就干了。
然而此刻他明显感觉到肩膀上的衣料又湿了一块。
他抓着苗小青的肩膀,把她扶正,才看到她眼圈发红,满脸的泪水,不知道哭了多久。
他一连串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撞的吧?要不要去医院?”
苗小青耷下脑袋,轻轻地摇了摇,“我没事。”
她把头转到一边,拿手背抹眼泪,越抹眼泪流得越凶。
在徐浚用手臂稳稳地揽紧她时,她想起来了,那被她遗失在那辆七人座面包车上的东西,是程然对她的真实感情。
那时,他用力地抱紧她,几乎是勒着她一样。他第一次流露出他面对这段感情的脆弱和不安。
他是从一开始就在乎她。
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
他对她的在乎超过了她的想像。
可最终,她还是逼迫他接受了她。
车子猛地一下刹住,苗小青的身体冲出去,又弹回来,她麻木地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下车。
在她后面的徐浚,下车前又骂了一句:“son of bitch!”
这句脏话,倒是很匹配这个垃圾司机英语水平。
苗小青乱七八糟地想着,听到徐浚问她:“要我送你上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