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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蒨低头专心用膳,往嘴里塞了一块甜糕,听李意行回他:“表哥早日成婚,才能解其中滋味。”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表哥好像一直没有婚娶……到最后似乎还辞官离乡,云游四方去了?王蒨默默想着,又吃了些清汤面。她吃相端庄安静,用了没多少就饱了,不仅没精神,反而更困倦。
    李意行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与李潮生说话,话音徐缓,他说话时的语气仿佛永远带着笑意,好似能催困,王蒨忍不住睡了过去。
    堂内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不曾停止,但她被人轻柔地抱到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朦胧间好像有人拿着帕子在她面上擦拭,动作很小心,王蒨没管,继续睡熟了。
    李潮生坐在对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表弟,对他有些改观:“怪哉怪哉,表弟从前不近女色,还以为你是圣人,原来是一腔情意都留着给弟妹。”
    “我是为公主,”李意行垂着眼睫,反问道,“表哥又是为谁?”
    李潮生摸了摸鼻子,饮酒不答:“总之,今日找你是为入仕一事。你进皇都之后,记得与叔伯商议。”
    “表哥有治世之才,何不自荐高位,不必经我之手转告伯父。”
    王蒨在他怀里睡,发钗弄歪了一支,他伸手扶正。
    “我生性自由散漫,就不再加官,否则也是徒增烦恼——”李潮生看不下去,黯然叹气,起身往外,“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去处,要我拘于皇城?我可干不出这蠢事。”
    他一声长叹,将王蒨弄醒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撑起身子,接过李意行给她倒的茶,一饮而尽后才清醒,困意彻底没有了。
    自知失态,她有些无措地来回看着李潮生和李意行,李意行却面色如常,只问她:“还困吗?”
    李潮生就更随性了,羡慕道:“我倒想弟妹一样,嗜睡是好事。”
    李意行起身往院里走,见李潮生还站在那红豆树旁,拧起眉逐客:“我与夫人还有约在身,要出趟门,就不送表哥了。”
    “弟妹真的去呀?”李潮生在他逐渐不善的目光中,笑着往外走,“哎呀,该走动走动的,你别拦着……”
    李潮生被李意行赶出了门。
    王蒨看了看日头,惊呼一声:“郎君,我们该动身了。”
    请贴上约在正午前,众人要一起看戏后用午膳。常侍府在北城,离小山居有些路程,王蒨带上乔杏和另外几个婢子,急急忙忙上了马车。
    李意行不知她为何要慌乱,劝她:“夫人贵为公主,让她们等着就是了。”
    王蒨不能认同:“不用那般行事。”
    她性子软弱,在皇城里就是出了名的好欺负,若不是头上有两个凶名外露的姐姐,还不知要被人议论成什么样。这会儿在临阳城,她不摆架子,旁人却没那么好脾气,定要落她一道。
    李意行笑着应和她,不与她争执,却叫马夫刻意饶了些路才过去。
    王蒨到的时候,日头高举,园内倒是不曾听到戏曲声,又见李氏还带着下人在门外等,王蒨十分内疚地下了马车。
    她一紧张局促,脸上就不带情绪,生怕旁人看出她的胆怯。
    李氏站在门口,见华陵公主穿着身黑金色的窄臂宽袖儒裙,面容冷淡地朝这里走来,上前行了礼,领着公主往里走,回首时见世子的眼神仍然落在公主身上,李氏别有深意地看了公主一眼。
    传闻中素来怯懦木讷的华陵公主,第一回 来宴聚就给女郎妇人们狠狠的下了脸色,众人硬着头皮等她等到正午,见公主往后园里走,众人才起了身。
    女郎们派人去打听过,公主是李氏的世子亲自送来,俱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只觉得公主倒并没有传闻地那般不起眼。
    女眷们稍稍行礼,分别落座,王蒨身为公主,坐在最前面,李氏坐在她左手后方,等待许久的代面舞者们这才一一登场。
    戏曲声一出来,场面顿时没那么僵硬,场中的人大多相识,一边看戏一边窃窃私语。
    有女郎先前派了婢子在门口偷看,这会儿,李氏的世子亲自送公主前来的消息已经在园内悄悄传开,妇人们相视一笑,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公主要给她们使脸色,而是世子。
    想想也是了,近日城中传的风言风语,世子爱名声,自然不愿被人这样编排议论。
    一时间,众人不免羡慕公主。临阳城中的不少妇人,都是别的士族嫁来与李氏结亲的,有些小门小族的嫁过来,起初也受人脸色,靠着妯娌间互相帮衬,才有了说话的底气。知道世子要迎娶洛阳帝姬之时,她们的确不看好,嘴碎在所难免,但如今见此情此景,又释然了。
    都是身不由己的女子,何必还要互相为难。
    王蒨坐在最前头,不知身后众人都在想什么,代面与戏剧唱完,她才起身准备一同去用膳。
    这一回头倒是愣了,园中的几位女郎和妇人不知何时都将狸奴抱了过来,搂在怀里,方才台前唱着戏剧,她没听见,这会儿舞者们都撤了家伙,园里一片猫叫。
    看样子都是些小奶猫,毛顺皮亮,被养的极好,各自在主人怀里攀着发出奶叫。
    王蒨没有狸奴,站在当中,竟有些格格不入。
    距离她最近的女郎,见她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怀中的猫,试探道:“公主要摸一摸吗?”
    王蒨看了她一眼,伸手朝小狸猫摸去:“女郎叫什么名字?”
    那女郎在她来时就报过一回名讳,这会儿被王蒨忘了,她只得又说了一遍:“民女李莘。”
    论辈分,她还要唤王蒨为一声嫂子,可王蒨一时半会儿理不清她究竟又是哪个宗族的,便只是点点头,不再过问。
    李氏带着众人去用膳,王蒨发现旁人都是唤她戚夫人,或是李氏,或是戚夫人,总之不会叫她戚李氏。
    园中众人分餐而食,婢子们在布碗筷,诸位女眷抱着玉面狸猫说闲话。王蒨来时还猜想那些妇人们若是聊夫君,聊孩子可如何是好?前者她不敢聊,后者她根本就未曾有过,这会儿见她们只聊怀里的小祖宗,才放宽心。
    真要幸亏临阳城众人是爱狸奴如命的风气了。
    戚夫人在一旁,向王蒨笑道:“公主不要见怪,近来城中女子多爱养这些圆脸小花猫,也是日头无趣,找些消遣。”
    “本宫也养过两只,”说到此处,王蒨挺直腰板,“现下在我长姐身边,不曾带过来。”
    “公主也养呀!”一个稚龄女郎听了话,也不怕生,望着王蒨道,“公主身边的两只是什么花色,可有名字?”
    王蒨还不大习惯在外头与人如此搭话,慢慢说来:“一只叫银球,是雪色碧瞳,另一只叫圆饼,褐色皮毛,但那两只都性情顽劣,不好驯养。”
    “都是如此!”那女郎举起手里的乌色圆脸猫,笑嘻嘻道,“我这只叫盼雪,它昨天还抓了我呢!”
    有了话茬,王蒨与桌上的诸位女眷也攀谈起来,远达不到相谈甚欢的地步,但也要比她预想中好得多。
    婢子们布完碗筷餐碟,狸奴就由下人们抱走了,王蒨垂着眼,听到方才那个与她搭话的女郎和李莘交谈:“莘姐姐,你的那只真的有孕了?”
    李莘仿佛是这群人里最爱猫的,她愁眉苦脸:“可不是嘛,最近不能带它出来玩儿了。”
    女郎心有余悸:“幸亏我的盼雪还小。”
    “你别得意……”李莘话音一转,“我劝你趁盼雪还小,买些寒药给它绝子。还记得周夫人那只圆团吗?就是被野狸染了,产崽之时一命呜呼,周夫人可伤心了好久!”
    第17章 伎俩   他迫不及待,想要去到阿蒨身边。……
    李莘的嗓音和和气气的,却吓得那小女郎连连摇头:“什么寒药?若是伤了我的盼雪可怎么办,它娇气得很。”
    “人吃什么寒药,它就吃什么,不过份量少些,”李莘愁容惨淡,又操心起自己的家的,“还不知我家的能不能挺过产崽。”
    二人离王蒨不远,所谈之物自然也落在她耳中,王蒨伸手招来乔杏,低声问乔杏那年岁小的女郎姓甚名谁。乔杏知晓三公主记性差,没想到差到如此地步了,又给她低声介绍道:“那抱着盼雪的女郎,叫谢亦菡,她是谢氏出来的,是世子母亲的族亲。再往前那些,李莘前头的分别是李卫氏,李崔氏,李……”
    “行了,行了,”王蒨听了一半,连忙让乔杏打住,“让我慢慢记。”
    士族之间联姻嫁娶并不稀奇,只是女子成婚之后多要随夫姓,仿佛就不能拥有自己的名号一般,实在让人悲叹。
    茶盏过半,王蒨问李莘:“女郎说的方子,是幼猫才使得吗?”
    李莘猝不及防被公主问话,连忙放下手里的杯子,回她:“回公主,给母猫喂都成,可不能药性太重,到底是娇贵的玩意儿,喝多了恐怕伤及别处。”
    “本宫记性不好,”王蒨笑着转身,吩咐乔杏,“你去记下方子,回头给圆饼试一试。”
    乔杏应了声,与李莘的婢子下去记药方。
    谢亦涵嘀咕道:“原来公主也跟我们一样,要为小狸奴的吃喝拉撒、甚至生死之事操心……”
    她童言无忌,邻座的几个妇人都笑了起来,王蒨也含笑端起茶碗,借着瓷制的杯盖掩起眼中的紧张。
    ……
    王蒨在园中与妇人们吃茶,李意行并非在外等候,他听到院里传来妇人们的谈笑声之后,便让马夫驾车向家中去。
    不是小山居,而是李氏的主院。
    主院的婢子们见世子归府,脚下生风进去通报郎主。
    院内的楼宇高耸,杉木成林,沉闷的青色占了大片视野。自从当年李氏正式迁居于临阳,主居迄今已建立三百多年,族人们一代代传承冠冕于此,四周的红砖绿瓦无声透露出威严与风骨。
    李意行一袭雪衣,不紧不慢地跟着下人往前院正厅走,分明是盛夏,他身上却仿佛带着一丝凉意。
    李谋身为郎主,事务繁多,偷得半日空闲与李意行打个照面,此刻见自己的嫡子信步悠闲,身姿清绝,眼中不禁露出些自得的神色。
    前院正厅是族人议事的地方,前后两道入口,夏季坐于通风处只觉得幽风微凉,舒爽怡人;四面墙上挂着李氏历代的郎主与文人墨客的画像,小字提诗,置于室内,时刻提醒李氏族人勤勉不怠。
    李意行在心里轻嘲,随后朝李谋行礼:“父亲。”
    李谋端着脸,示意他坐下,命婢子送上早就备好的茶水,道:“子柏,怎么今日才得空?”
    “不是得空,先前的那些折子我瞧得勉强,怕父亲不满意,”李意行握着温热的茶杯,“得了父亲的准许,才敢前来。”
    “你这般自谦作甚?”李谋看了一眼儿子,“你当我是糊涂了?那些东西对你来说才几斤几两,否则也不至叫你去洛阳领职。”
    李意行只道:“子柏明白。”
    知道他的性子,李谋饮尽清茶,看着外头的树林,沉声:“子柏,你身为嫡子,又娶了妻,算是成家。待你领了官职,千万要弄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李意行望着眼前的父亲:“百年家业,儿子自然明白。”
    “至于华陵公主,”李谋仿佛才想起来这么个人,有些不想提,又不得不说清楚,他的两条长须眉拧在一起,“公主年幼无知,你若是觉着模样品行不错,与她相处一番未尝不可。”
    “公主很好。”李意行缓声。
    李谋一笑而过,并不想去探究自己儿子口中的好与不好。少年人风流无拘束,随心而行,公主也生得好姿色,这二人结为夫妻,就算生出那么几分真情也不奇怪,李谋早就有了这个预想。
    但子柏他生于李家,早晚会明白儿女情长不过是转瞬成空的消遣玩意,官场名利的快感远远比情爱来得直接。
    只是,他还是提点道:“你也知她是帝姬,不缺你那点奉承,有些事让下人做就行,何须你经手?”
    他又意味深长:“若不能保她一世欢愉,至少就别让她摔得太惨痛。”
    李意行闻言,抬起漆黑的眼眸,静静看着面前的父亲。在这一瞬,他身上的凉意仿佛传到了李谋身上,后者心头略微诧异几刻,但李意行很快又笑了起来。
    “谨遵父亲教诲。”
    轻柔缓和的语气,落在李郎主的耳中。
    李谋按捺住心头的异样,命下人端了一盘成包的草药送上来,油纸封装,也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方子。
    “你母亲担忧公主远嫁,睡不安稳,特意着人开的安神方。”李谋随口解释道,下人将东西交到闻山手中,没有让李意行着手看。
    李意行瞥了一眼那油纸包,不曾拒绝,只是看着杯中旋浮的茶叶:“母亲有心了。”
    妇孺之事,冗长繁琐,李郎主不想伸手后宅,又问起了别的:“你表哥这些日子可曾与你走动?”
    “表哥近来赏花吃酒,好不快活。”
    “这个舒之,没个稳重。你该多劝劝他,既有才能,就该去加官进位,窝在临阳不思进取,像个什么样子?”李谋谈及这个侄子,也恨铁不成钢,“既不成家,也不立业,真是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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