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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意行明白她的意思:“那就多打几个。”
    王蒨不置可否。
    这天夜里,二人相拥入眠,李意行难得的什么也没做,只是抱着她。王蒨本就是早睡之人,见他安分,怕他反悔,连忙闭着眼睡去,在她的呼吸绵长之后,李意行伸手去触她的轮廓。他讨厌月亮,帷帐重重不透一丝明光,他用指腹去感受她的鲜活,一次次在心中喊她的名字。
    王蒨自然没有察觉。
    给糊糊换个笼子的事情交给了李意行。
    王蒨对他有一种很复杂的情感,起初,她知道这个人与她绝对无法长久,还有着灭族之仇,便想着冷脸对他,不假辞色,可他和她都是活生生的人,酸甜苦辣不是只吃一味儿,除了仇恨以外,总会生出别的体会。在触及他们二人的原则问题之前,她可以把许多事情放心交给他,像一对真正的少年夫妻。
    至于他对她为何要处处讨好,王蒨只能归结于为了谋反而掩人耳目。
    这个理由无论旁人信不信,她自己信服就够了,真相对她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时如流水人如舟,不知不觉又熬过去了好几日,王蒨已然取回给二姐买的袖箭,她算着心里头越来越近的日子,又想起二姐从前的飒爽英姿,忍不住连眼中都时刻含着甜甜的笑意。
    李意行望着她,不知道为何她能那样高兴,分明前世也不见得多亲密。
    旋即,他又明悟,族人于她,正如阿蒨于他李意行,前世没有把握住的、错过的东西,重活一世无论如何也要死死抓在手心,这是他重生的意义,而阿蒨重生的意义呢?
    总不能真是为了旁人吧。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又被他否认。
    他就是如此自负之人,从来都以为事事胜券在握,这一世可以步步周旋谋划,不曾想过变故都是陡然横生,臂如阿蒨与他一同回来,又臂如庶民起义。
    算算日子,原也离他们动身去洛阳没几日。
    糊糊从前天夜里开始就总是咬人,起初是咬乔杏的胳膊,又把负责喂食的婢子划伤,整夜里翻来覆去不安分。到最后还把王蒨咬了,李意行一边给王蒨上药,一边盯着糊糊,与它对视半晌。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能跟一只畜生三番几次动气,笑意已经快维持不住,连语气都有些不耐:“把它送走。”
    “不要。”王蒨不能认同。
    “它把你咬了。”
    “可我都没破皮呀,”王蒨看着自己的手腕,的确有浅浅的印子,但是连皮毛都没有咬开,她认为李意行小题大做,想与他讲道理,又怕惹他生气,只好慢吞吞道,“你对它真没耐心,说好咱们一起养的,可郎君却不喜欢它。”
    李意行看着正在王蒨膝上撒娇的糊糊:“它也不喜欢我。”
    青绿色的药膏已经涂抹开,蔓延出一片清凉之意。
    “这话是何意,它是畜生,郎君跟它相比什么?”
    王蒨收回手,看着眼前这位总被吹捧风华无二的李氏嫡子,委屈道:“这还只是一只猫儿,若是有了子嗣,孩童可比狸奴难养多了,到时候郎君也要与我、与她置气么?”
    李意行听她如此说,耳根泛红:“胡说什么,你还小。”
    王蒨讷讷住嘴,她忘记自己这会儿才十七,前世这个时候,她们二人别说生孩子,时常玩心重到在外头的庄园疯得连主宅都不回呢。
    她觉着自己的精力快到底了,不想再与他周旋。
    糊糊总咬人,这事儿她去问了戚夫人,才知道原来是开始长牙了。银球和圆饼捡回来时就不小,她没有经历过狸奴的这个时期,便虚心请教要如何是好。
    李莘教她给糊糊缝制实心的棉包,去给它玩儿,省的总咬人。
    可王三公主别说是绣一朵花,缝一个包,她连吃东西都是婢子和李意行轮流经手的,重生回来,她在努力适应,可针线活是怎么也弄不明白。因而,这几日她都会去到常侍府中,与李莘一同缝制。
    李莘见她几次被针尾顶了手,忍不住劝她:“公主还是请下人弄吧,伤了手可如何是好。”
    王蒨含了含指尖,腕间的玉镯轻晃,她摇头:“这点小事,本宫很快就能学会。”
    一旁的乔杏眼神放空,想起三公主今早起身还被裙身的儒带烦的甩手气馁,又难为情不让世子进屋帮她整理,那模样实在怪可怜又好笑的,她不禁担忧公主的话是真是假,害怕公主还没学会针线,指尖就先被戳出血珠。
    没想到公主的缝制很快就停了步子,戚夫人从信驿回来,一句二公主回程路上受刺惊得在场众人面色大变。
    尤其是王蒨,她眼睁睁看着针尖戳入指尖,听得消息,起身朝戚夫人而去:“什么?二姐如何了?”
    “公、公主,”戚夫人生怕她急坏身子,连忙先安抚道,“我也是看郎主在信中提及,二公主初初起身,就被路上的义军拦下,这会儿听说受了伤,往洛阳回赶,已经差随军前去支援。”
    “什么时候的消息?不是刚传了捷报?”王蒨怔忪道,“怎的没人告诉本宫?”
    李氏手眼通天,她不信李意行会比旁人晚一步知晓,为何要瞒着她?霎时,王蒨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放下未完成的东西,快步上轿往府中赶去。
    李意行在佛室中静跪,面色虔诚地看着一尊小像。
    他衣裳素净,清朗温雅,听见闻山通报说夫人急匆匆赶了回来,才起身将小像掩盖,慢慢往外走去。
    王蒨与他撞了个满怀,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二姐、我二姐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李意行反握住她:“知道啊。”
    她恨极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了,不可置信道:“郎君怎么能如此冷淡?我二姐被人行刺,你竟……”后面的话,她又说不出口,分明她有千百句话想骂在他脸上,却好像总是缺了些勇气和果敢。
    半晌,王蒨心灰意冷地挣开他的手:“我要起身回洛阳看望二姐。”
    二姐正在回城的路上,她此刻动身,应当差不多能赶上。
    李意行侧着头,他笑着捻起她的发:“夫人急什么,二公主又不曾出事。”
    “你说什么?”
    “受伤的另有其人,而非二公主,”李意行的面上毫无同情,“那少年腿中了一剑,还不知往后能不能出征了……嗯,我忆起来了,是卫氏的人,对不对?”
    他嗪着笑意,话音缱绻凑近她:“我的消息永远比旁人可靠,夫人下回不如先问我。”
    王蒨退到房门之上,闻到佛室内的阵阵檀香,耳边响起他的叹息。
    她明白,李意行一定是在暗示她,让她乖顺、投诚、听从于他,仿佛给她另设了一个极乐之境,只要她踏入就可在他的庇护下高枕无忧,他向来是如此的。
    王蒨感到一阵恶心,连带着脸色也苍白难看,她佯装不懂他的深意,重复道:“我想起身去看二姐。”
    李意行用手抚平她眉心的拧起,附身轻吻她的脸颊:“自然,都听夫人的。”
    他不知她为何面色如此难看,分明他给她带来的是好消息,在安慰她,可她却仿佛被人喂了毒药一般,瑟缩着身子靠在角落里。
    王蒨一步步往外走,这回连腿都有些打颤。
    回洛阳的事物这几日本就在打点,二公主遇刺一事让他们提前了些,婢子们在院中穿梭,乔杏举着还在熟睡的糊糊,问王蒨:“公主,要不要将它一同带去?”
    王蒨舔了舔嘴唇,半天才回过神:“要让它见见银球和圆饼……它还要喝药呢。”
    第21章 明珠   这章没有男女主,是大姐的戏份。……
    晨光乍破,江善的干儿子江喜就拿着一堆信折进了房。
    这些年,江善在宫内混得很不错,民间亦有人开始骂他是狗宦官,咒他早死。百姓骂他是因为他有了权势,毫不在乎他究竟做了什么,江善也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多数时日走在宫内外奔波卖命,偶尔在城内安生几日,还少不得要去晋宁公主那里讨一顿骂才觉着舒坦。
    晋宁公主与他的事情,江喜看在眼里,替干爹唏嘘。
    骂归骂,公主与他公私分明,不会让他留宿,江善回回被她劈头盖脸地说一顿,还要自己灰溜溜地回宫歇息。
    他没有像前朝那些权宦一样住在宫外,虽有宅子,可并不常去,夜里困倦,就在长乐宫一旁的永泰殿草草入睡,这样一来,翌日起身也能尽快知晓圣上的情况。
    江善倚在床头,看了眼开头几行就匆匆穿上朝服:“送到公主府没有?”
    “让平年往公主那边送去了,”江喜知道不是好事,巴结道,“小的们不敢怠慢。”
    “外头什么时辰了?”江善看了眼外头。
    “卯时,”江喜会意,“圣驾正在用膳,干爹要去一趟吗?”
    江善收起信折,冷道:“圣上在用膳,咱家这个做奴才的去了做什么?倒人胃口?”
    江喜干巴巴地收敛了笑意,也是,天子爱美色,他们这些太监进去不是讨人嫌么。
    另一边的光孝帝坐在殿中用早膳,身边各配了一个宫婢,看起来约莫十五的年岁,二人生得如花似玉,这会儿正用银筷给光孝帝布菜。
    圣上这些年纵情声色,又随性嗜杀,眉眼间总是沾染着一股浮躁之气,其中一个宫婢难掩恐惧,连手都在发抖。
    光孝帝吃了几口,怒道:“你抖什么,再抖朕就把你的手砍了!”
    这样一通恐吓,婢子才止住轻颤,含泪继续喂食,不料光孝帝似乎得了趣味,他一把推开另一个宫婢,抓着那含泪的美人往外走,乐道:“哭,朕就让你哭个痛快。”
    他命人准备两根麻绳,系在她的腰间,将那宫女挂在树上,地上插着百来只开过刃的弓箭,只要她前后稍有偏颇,就会落在箭上,刺穿她的身子。
    宫婢年纪小,这会儿已然哭出声了,认为自己必死无疑:“圣上……圣上,奴婢错了……”
    光孝帝朝她道:“行啊,你在这里脱光,朕就饶你一命。”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宫婢求饶的模样,竟有几分兴起,随手抓过一个面生的婢子亲了几口,搂着她催促:“赶紧脱。”
    被吊起的宫婢原是御膳房的传膳侍女,今日是她当值,没想到会被圣驾看上。她看着四周面无表情的婢子内监,屈辱地呜咽,被吊得太久,腰身似乎要被绳子勒断了。
    横竖都是死,她知道,就算在此脱光,圣上也不会放过自己,想到此处,宫婢的眼前浮起绝望的泪珠。
    恰逢此时,一个小太监脚下生风跑了进来,通报道:“圣上,圣上,晋宁公主进宫来了。”
    光孝帝一听晋宁这个名号,顿时什么兴致都烟消云散,他松开搂着婢女的手,苦着脸道:“她来做什么啊?”
    话音刚落,王楚碧已然踏入内殿。
    她一进来,就见到宫婢被高高挂起,仿佛贱畜一般被人虐玩,四周的宫人们见怪不怪,她忍住胸口作祟的情绪,上前给父王行礼:“儿臣见过父王。”
    光孝帝撇了撇嘴,心道她还知道自己是她父王老子呢。
    自上次下毒一事,江善把她带出牢后,这个女儿从来没想过进宫给他请安,尽管他也并不想见到这个长女。可这会儿当着宫人们的面,光孝帝也只好作出父慈女孝的模样:“快快起身,晋宁,今日怎么想起父王了?”
    “儿臣有事要与父王商议。”她示意他进殿,光孝帝无可奈何,摆了摆手,先前那个被吊起的宫女总算得救。
    她被太监们接着,解开粗绳,一口气终于缓了上来,婢子靠在一个小太监的手臂中,迷茫间只看到公主的淡金色的裙尾,消失在殿门中。
    今日当差的太监关上殿门,方才的早膳已经命人撤下,这会儿殿内已经点上了龙涎香,光孝帝往塌上一坐,正欲开口询问何事,王楚碧却又往地上一跪。
    她从小到大都是硬骨头,光孝帝见她如此,一时无言,像见鬼似的看着她。
    “父王,”王楚碧缓缓抬起头,含泪幽幽道,“昨夜母妃入梦来看儿臣。”
    话一出口,室内沉默静谧,听不见任何动静。
    光孝帝细细看着王楚碧的脸,她与她的生母刘皇后有六分相似,连性子都像,美艳张扬,从不肯低头。
    这些年,他一直对这个女儿又愧又怕,仿佛遥遥之中是他的发妻从未离去,借着女儿的眼看着他。
    良久,光孝帝才开口,声音干涩:“怎么忽然梦到她了?”
    他许久未听人提起过这个发妻。
    他又问:“你母妃她与你说什么……有话给朕吗?”
    “母妃怨我,”王楚碧泣道,“指儿臣不孝,骂儿臣不忠,笑儿臣不义。这些年枉顾父王对我的栽培,与父王屡次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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