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釉一脸失魂落魄地回来后,摇光解开贪狼的束缚,虽然凌云釉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出一处干的地方,他还是拿起伞走过去遮在了她的头上。
凌云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烦请你帮我收敛柳姐姐的尸骨。”
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眶里只剩雨水,再挤不出眼泪来了。“一把火烧了就行,说不定来世还能落得一个干净自在。”
顿了顿,接着说道,“骨灰还是送来给我吧,麻烦你了。”
摇光答应下来,关心道,“云釉姑娘先去把湿衣服换了,我让人熬点姜水送来。”
凌云釉点点头,“我昨夜不小心受了凉,烦劳再帮我将陈大夫请来。”
摇光不疑有他,应下了。
凌云釉转过身,想起什么,偏过脸来,“墨昀现在有空吗?”
摇光答道,“不巧,刚离阁没多久。”
“他多久能回来?”
“枭阁至平康,山远路遥,至少得两月后了。”
凌云釉抬手在眼睛上揩了一把,“他此行的目的,和朔风堂的内鬼有关吗?”
摇光微感惊诧,神色很快恢复如初,“只是其一。”
凌云釉点头,不再往下细问,转了话音,“既然他已经知道裴云的死与我无关,又为什么还要继续关着我?”
摇光轻叹一口气,“若只是为了囚禁云釉姑娘,何至于出动三卫,真正的原因,贪狼那傻子不懂,云釉姑娘冰雪聪明,难道也不懂吗?”
心弦被这句话轻轻扯动了一下,凌云釉不再说话,缓步向书房走去,桌案上的茶盏已经冷了,茶杯还干净,里面的茶水一滴都没动过,茶水凉透,沏茶的人也不在了。
凌云釉木然地环视着屋中的陈列摆设——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月见居从未热闹过,但林然和柳莺在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冷清过。
空荡荡的心口遭一室的冷清窒得无比难受,凌云釉捂着胸口慌忙退出门外,她在廊椅上坐下来,身体脱力地靠向廊柱。
本来已经渐消的雨势骤然变得猛烈起来,摇光还没走,见凌云釉原样进去原样出来,还穿着原来那身湿衣裳,迅速想出一套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迈脚,不知何时回阁的徐飞白气势汹汹从门口走来,脚步片刻未停径直走到凌云釉面前,一张口就把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德性,杀人放火的在那边明目张胆地得意,你这被欺负的窝窝囊囊躲在这里伤心难过。你以前那睚眦必报的劲儿哪里去了?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婢女时,连池正那样的色胚都敢收拾,现在对手换成林甘雨,就怕了?不敢了?”
凌云釉抬起眼皮,目光涣散没有焦距,反应了很久才认出眼前的人。“你告诉我秦州去了湖州,我去过湖州,没有看到他。秦州呢?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徐飞白没想到凌云釉不仅不接他的茬,还丢回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秦州他……”徐飞白眼神闪烁,搜肠刮肚也没能编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凌云釉嗤笑一声,“这次又想编什么理由?秦州被我伤得太深,离家出走疗伤去了?你三番两次搪塞我,无非是不忍打击我。感谢你的好意,我从十四岁开始,就没收到过多少好消息,你说吧!趁我现在还消沉着,让我一次性痛完。痛过了,我会打起精神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徐飞白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小瞧了她,也许这个姑娘比自己想象中更坚韧。把那日在断魂崖上的发现一一告诉凌云釉,凌云釉听后,知道秦州必定是凶多吉少。
秦州是所有倾慕者里,唯一一个对她没有所图的人。只一心一意保护她,对她好,傻得连回报都从不要求。
原本以为心已经空了,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无法抑制地痛了起来。
凌云釉怔怔得看着眼前的雨帘,明明还只是一个被她触碰一下就会脸红的腼腆少年,到底碍着他们什么事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阁中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日子。”
徐飞白不明白她的用意,仍想了想,回道,“下月初十是阁主的生辰。”
凌云釉点点头,站起身,看着徐飞白,“你刚刚回来,还不知道裴云的事吧?”
徐飞白不明所以,“什么?”
凌云釉没回答,继续说,“朔风堂的内鬼墨昀自会收拾,至于林甘雨,你不许动她,把她留给我。”
蚀骨的寒意从足尖向上蔓延,席卷全身,过了一会儿,徐飞白才有所反应,“裴云他……怎么了?”
凌云釉面色苍白若鬼,眼眸中的光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得熄灭了。“裴云他去寻云叶了。”
说完这一句,凌云釉把徐飞白扔在了身后,她回到房里,走到琴架旁,掀开为古琴挡灰的锦布,倒转琴身,从古琴背后的暗槽里拿了一枚只有婴儿手掌大的白玉令牌出来。
徐飞白废了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狂躁得跟进门来,一双眼红得吓人,“谁干的,有墨昀在,谁敢对裴云下手?”
凌云釉没有理会徐飞白的癫狂,摸着山河令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前两日抚琴时,无意间发现了这个暗槽,她想起凌彦送琴来时,给她讲过四十八卫的故事,原来并非是无意提起,而是刻意为之。发现令牌时她不明白凌彦为什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现在,她仿佛有些懂了。
“从前想着我在枭阁待不久,所以,三堂的纠葛我不愿意掺和太深,如今想不掺和都难了,这一潭浑水,我也来搅一搅。”
***
白晋坐在茶案前慢条斯理地煮好茶,给卞松月倒上一杯。卞松月仍喝不惯中原的茶,一口也不愿意碰,捻起描金磁盘里的一块玫瑰饼放进嘴里,漫不经心道,“我听到一个消息,林甘雨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毒,叫七日涅槃,那女人平素傲得跟个孔雀一样,我看不惯,前些日子给了她一些小教训,也不知道那毒是不是拿来对付我的?听说这种毒无药可解,我死了,你会心疼吗?”
白晋好久没看到卞松月对他撒娇了,宠溺得笑道,“你只要别玩儿的太过,她不会跟你一般见识。松月,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去招惹甘雨,若真惹急了她,你也讨不了好去。”
卞松月丢开啃了一半的玫瑰饼,拍去掌心的饼屑,语带轻蔑道,“惹急了她无非就是给我下七日涅槃,我见过的毒草比她看过的花都多,世间百毒相生相克,我不信那毒真的就无药可解。”
白晋饮一口热茶,“七日涅槃的确不是无药可解。”
卞松月目光黯了黯,抬起眼,娇笑道,“我就知道。”
白晋继续说道,“七日涅槃是毒医燕百草制出来的,燕百草脾性古怪,自称毒医,却从不主动救人。”
卞松月微一拧眉,“先给人下毒,再解毒?”
白晋赞赏地看她一眼,“松月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就中。”
卞松月却没有理会他的夸奖,在心里默念燕百草的名字。
“七日涅槃虽不致死,但给人造成的伤害不可逆,若是在最后一味触觉丧失前找到解药,那之前丧失的四感都能恢复。等触觉完全丧失,中毒之人便会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废人,即便是找到燕百草也是惘然。算起来,你那小姐妹应该已经丧失了嗅觉,接下来是听觉,轮到触觉时,也不过只用得上一个月的时间,你何苦这么执着呢?”
卞松月轻笑出声,端起那杯已经彻底凉掉的香茶一口灌下。“看来你早就知道了,难为我反被你蒙在鼓里,还在想怎么让你帮我找到燕百草。”
白晋苦笑:烟雨堂里的聪明姑娘不少,难控制的也有那么几个,可谁都不像这姑娘这么死心眼。他用手巾擦了擦手,然后伸手过去,把卞松月的柔荑素手紧紧握住,以近乎于魅惑的声音说道,“松月,为什么你还不明白,自打你进入烟雨堂那天开始,你与她就不可能再成为朋友,你与她之间,从来没有对错,只有立场。凌云釉比你先看开,你也可以放手了。”
卞松月垂眸看了看相握的手,轻轻笑起来,“如果我这次彻底与她断绝关系,以后都乖乖听你的话,你又要赏我什么?”
白晋许久没见到她的娇俏模样,用另一手亲昵得捏了捏她的脸颊,心情很好地道,“你想要什么?”
卞松月嘴角上勾,眼尾跟着上挑,如果一朵娇俏又冷艳的带刺玫瑰,“如果我不顺着你的意思做,坚持要与凌云釉纠缠不休,你是不是又会像以前一样,故意对别的女人好,让我吃醋,让我难过,接着用忽冷忽热的态度来惩罚我的不听话?”
白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脸,卞松月冷笑着用力抽回手,“昨天看到凌云釉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遇到你以前,我想要什么,会不择手段去争去抢,争不到抢不到,要么放手要么毁掉,不会像现在一样,把头低到尘埃里,卑微到只会一心一意讨好你。”
卞松月已经不想再去在意白晋听了这番话会有什么反应,她一撩裙摆,猛然起身向外走去。她在枭阁中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怎么得就走到了最初遇到白晋的彼岸花丛边,如今那里只剩下一株株孤零零的草杆,彼岸花只在秋天开,不开花的时候那么不起眼。
与白晋的初遇并没有占据她太多思绪,和彼岸花有关的记忆并不只属于白晋,她想起她帮凌云釉除掉丁嫦的那个夜里,她们各拥着一朵彼岸花,她站在岔路口上对凌云釉说过的话,到现在还清晰在耳。
想不到,那个时候,他们说完彼此不相忘的话,一转身,就陌路天涯了。
卞松月从怀里拿出凌云釉还给自己的草蝴蝶,看了许久,喃喃道:“别人把我的讨好利用得淋漓尽致,只有你,送到面前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