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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阮久已经换好衣裳,捋着头发,从屏风后边出来了。
    他换了一身玉白衣裳,披一件单层的石榴红披风,贵气又张扬。头发重新扎起,仍旧束得高高的,发带两边与乌发一同垂下,尾处坠着两个月牙形的白玉。
    “我就是去看看,瞻仰一下鏖兀风采,不可以么?”阮久抱着手,扬了扬下巴,“去牵马。”
    *
    十八苦劝无果,不情不愿地把缰绳交给阮久:“小公子,我们还是坐马车回去吧?马车舒服,还能在车里吃点心……”
    “不好。”阮久夺过缰绳,翻身上马,“走。”
    待十八反应过来,阮久已经策马跑出去老远,只留给他一个石榴红披风在风中翻飞的背影。
    他赶忙上马去追:“小公子,你别跑,等等我!”
    阮久不回头,再挥了一下马鞭。
    十八实在是多想了,他又不傻,怎么会平白无故去招惹别人?
    他只不过是想看看,鏖兀族的人,是不是真像别人说的那样高大。
    一路策马到北城门,道路两边有禁军护卫,阮久只好在官道边的空地上停下。
    他来得巧,鏖兀的使臣团才和接待的官员见过礼,这时正往城门里走。
    阮久看着,只见鏖兀士兵或骑马,或步行,看不出怎么就壮得像熊,也看不出究竟哪里与大梁士兵不同。
    他看了一会儿,觉着没意思,才调转马头要走,忽然发现鏖兀队伍里,也有人在看他。
    马车帘子往两边系,里边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少年披着头发,穿着不知道是什么皮毛缝制的素色衣袍,肤色略黑,但眉眼干净,眼眸深邃漆黑,在日光下似乎在发光,扑闪扑闪。
    像还未长大的野生小狼,在最温顺的年纪。
    少年与阮久对上目光,知道自己偷看被发现了,也不害臊,咧开嘴就朝他笑,露出两颗洁白的犬牙,大方明亮。
    阮久却一下子就恼了,有什么好笑的?
    他摸了摸身边,没有找到趁手的武器,就举起手,朝他扬了一下——
    不许看!再看就打你了!
    但那少年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也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阮久气噎,抬手用衣袖挡住脸,不让他看。而后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好害羞的?
    于是他放下手,毫不客气地朝对面扮了个鬼脸——
    略略略!
    第2章 两只软啾
    北城门外,小厮十八终于追上阮久:“小公子,你跑得也太快了……”
    他看见阮久的模样,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滚下去:“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阮久扮鬼脸的动作一顿,松开手,搓了搓脸,一拽缰绳,调转马头就走。
    马车里的异族少年看见阮久就这样走了,还有些奇怪,探出脑袋去看他。
    跟在马车边的随从见他如此,赶忙上前询问:“大王可是有事?”
    少年瞥了一眼那随从,并不说话,坐回马车里去,隔着窗子去看阮久。
    那时阮久已经骑着马走远了,只留给他空中飞扬的石榴红披风的影子。
    阮久从来不关心朝政外交,自然也不知道,他朝着扮鬼脸的那个少年,就是鏖兀大王赫连诛。
    赫连诛年少继位,如今只十三岁。鏖兀政事有臣子操持,他尚未亲政,才得闲跟着使臣团来梁国看看。
    梁国地处中原,梁人虽不及鏖兀人骁勇善战,却在商贸、文化上独占一筹。他此来中原,为了躲个清静,得个自由,也为了观摩。
    但是一路行来,梁国百姓只把鏖兀人当做洪水猛兽,对他们避之不及,负责接待的官员无不是满脸皱纹、暮气沉沉,实在是不怎么好看。
    而今见到阮久,他才知道,原来梁人之中也有生得一副好模样的人。
    阮久不似鏖兀人高大,甚至有些瘦弱,肤色白皙,眉眼精致;也不似宇文诛所见梁人官员那样胆小,他敢看着他的眼睛,还敢跟他做鬼脸。
    而且阮久做鬼脸也不难看,古灵精怪,十足可爱。
    赫连诛想起阮久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是他一路行来,见过的最好看的景色了。
    *
    阮久浑然不知自己被异族大王夸奖了一番,骑着马离开北城门,在城墙外绕了半圈,自东门进城,经行永安大街,回到家。
    他在偏门前下马,把缰绳递给门房,快步走进宅院。
    过垂花门,经抄手游廊入月亮门,竹林假山相互掩映,清幽静谧。
    这个院子里并没有下人伺候,也就没有人通报。但阮久行走时带起风,吹动披风,引得树枝上的鸟雀啾啾鸣叫,就像是通传。
    阮久一边挥手逗鸟,一边往里走。
    青石小径尽头,是一座藏在竹树之间的小竹屋。
    今日天气好,廊前檐下摆了一张竹床,身着单衣的青年撑着头,斜倚在榻上,驼绒的毯子只盖到了腰上。一卷书册放在身侧,他垂眸看着,书页偶尔被风吹翻过去,他也不恼,指尖一点,就轻轻地翻回去。
    “哥。”阮久喊了一声,解下披风,丢给十八,就上了前。
    阮久的兄长阮鹤前年入仕,去年赴西北,在与鏖兀交战时受了重伤。阮老爷重金求医,才把他从阎王殿给抢了回来。
    因阮鹤养病需要清净,阮老爷看中隔壁宅院的主人是个江南人,庭院布置别有韵味,要把此处买下来给阮鹤养病。
    但永安大街上寸土寸金,宅院主人岂能轻易点头?
    于是大梁首富阮老爷一挥袖,天上就开始哗啦啦地下金子,一直下到宅子主人连连点头,直说“够了够了”。
    就这样,阮老爷把隔壁宅院买了过来,开月亮门,与自家并作一处,专给阮鹤养病。住家的大夫早中晚都来诊脉,不准下人打扰,要阮鹤摇墙上的铃铛,有了吩咐,才许过去。
    当然阮久是例外。
    阮久把兄长盖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扯,一直盖到他的脖子上,还帮忙掖好被角,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保暖,防风。
    好好的一个谪仙美人儿,愣是被他盖成村口晒太阳的老大爷。
    阮鹤温和地笑,将书卷合上,放到一边,拉住他的手,让他在竹床上坐下,帮他正了正披风:“马球赢了吗?”
    “那当然。”提起马球,阮久就眉飞色舞的,站起身来就要给兄长演示一下自己那一杆“神来之球”,“当时那个球就要从我身边擦过去,大约有这么远,然后我就这样……”
    阮鹤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在他终于说完之后,笑着点点头:“很厉害。”
    阮久高兴得尾巴要翘上天,重新在他身边坐下。阮鹤又搓了搓他的衣袖:“这才几月,就穿上春衫了?”
    “他们都穿春衫了,还有拿折扇的,我再穿带毛的,会他们被笑话的。”
    “手这样凉。”阮鹤说着就握住他的手,放进毯子里,帮他捂一捂。
    阮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移话题:“等过几天更暖和了,兄长也去看我打马球。”
    阮鹤搓搓他的手,应了一声:“好。”
    阮久看着兄长,眨了眨眼,最终没有提起自己去北城门看鏖兀使臣的事情。
    *
    阮久赖在兄长那里吃了午饭,又陪兄长睡了个午觉——主要是他在睡,兄长在边上看他睡。
    当然还有看书。
    后来小厮十八在外边徘徊,被阮鹤看见了。
    阮鹤朝他招手,低声道:“可是有事?进来说话。”
    十八上前行礼:“回大公子的话,小公子的朋友派人来请,说是在客满楼订了位置,请小公子过去吃点心。”
    “是哪几家的公子?”
    “魏家,还有……晏家。”
    这两家的公子是和阮久玩得最好的,阮鹤也都认识。
    这时阮久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抱着软枕坐起来,才睡醒,两颊还有潮红,迷迷瞪瞪地望着阮鹤。
    “他们约你去吃点心。”阮鹤把他揉眼睛的手拿开,“反正在我这里也是睡觉,他们约你,你就去吧。正好我想吃莲花酥,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两个。”
    阮久倒头又睡,再赖了一会儿,才坐起来。
    他常来阮鹤这里,洗漱的东西这里都有。
    阮久很快就梳洗好,向兄长道过别,出了月亮门,仍旧从偏门走。
    可是才出府,阮久看见停在街对面的华贵马车,脚步一顿,旋即转身向回。
    十八追上去要拦他:“小公子!”
    阮久气得抬手要打:“连你也敢骗我了。”
    他脚步不停,马车那边的人见状不好,也派了几个人来拦他。
    正是早晨陪八皇子萧明渊打马球的几个侍从。
    哪里是什么魏家、晏家来找?分明是八皇子萧明渊。
    “小公子别走,殿下有请。”
    “小公子还生气呢?早晨那事,殿下回去没多久就后悔了。”
    “方才在客满楼,殿下见其他人都在,唯独没看见小公子,知道自己早晨惹了小公子,心里也不好受,这不就派我们来请了吗?”
    这群侍从簇拥着阮久,就这样把他挤到马车边。
    马车里的人端着架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阮久梗着脖子不肯开口,萧明渊掀开帘子,朝他扬了扬下巴:“你上来吧。”
    见阮久不动,萧明渊的语气才稍微软了些:“你上来,我有事情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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