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这原本没有醒来的男子忽然伸出左手,一把将阿柴的手腕抓住,死死的箍紧,无法挣脱。
虽然阿柴的身体完全是一团黑影,但对方等级比他高出太多,根本无视他这种无形身体。
阿柴被抓住后,想要站起来跑掉,但发现已经无法做到,他相信孤独的人根本没醒,对方抓住自己只是一种自然的反抗。
可好像随着孤独的人身体被木雕收容,自己身上的黑气也开始一点一点的融化,同样也被木雕吸收了进去!
被这家伙拉住当垫背的了!
一片漆黑无垠的空间中。
沈星在随着孤独的人进入他的潜意识后,第一个感觉就是自己似乎重又回到了黑域。
这里同样黢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在碰见之前的异常时,他知道有些异常是不会做梦的,甚至它们能不能够睡觉他都不敢确定。
所以这个地方不一定是孤独的人的梦境,应该是趋于梦境和现实之前的潜意识层。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没有什么危险,遂加快了行动的速度,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一团朦胧的光亮起,眼前出现了一个病房。
整个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一个男子,面黄肌瘦,床边吊了一袋满满的白色营养液。
在床边坐着两个老人,一男一女,两人都是白发苍苍,皱纹爬满脸庞,可能是这床上病人的亲属。
女的坐在床边,男的站在女的身旁,两人都愁着脸,盯着床上被被子遮住了半个头的病人。
“十一天了,一直没有吃东西。”老太太道:“难道他就一直这样,这一辈子都不进食了?”
老爷爷叹了口气:“他不进食没关系,但隔壁姚家的两个孩子,直接跟着他被饿死!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伤害其他人?”
“我儿子伤害其他人了吗?”老太太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我儿子有病,折磨的只是他自己!他没有伤害别人,没有伤害任何人,是那两个孩子喜欢跟他玩,喜欢逗他,自己被困在房间里出不去,这才活活饿死的!”
老爷爷扭过头,往病房门口看一眼,压低声音道:“可房间门从外面被反锁了,而且姚家六岁大的那个孩子身上有电话,但被发现时电话已经被暴力损坏!这让他们……无法求救!”
“不是我儿子,那不是我儿子做的!”老奶奶提高了嗓音,甚至已经变得尖锐,“我儿子只是不爱说话,不爱和人交流,他是好人,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你声音小点!”老爷爷惊恐的又往病房门口看一眼,低声道:“治安官就在外面守着,你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老头子!”老奶奶终于将声音压了下来,但语气似乎已经变得无法容忍,凑近自己的老伴道:“他是不是你儿子?你想咱们的孩子被治安官抓走吗?你想他一辈子都吃牢饭吗?他是你儿子啊,你什么居心?!”
“现在治安官只是例行公事问问,你别多想。”老爷爷道:“我说的是现在我们面临的具体问题,这些问题如果我们不想办法解决,到头来儿子可能真的就要吃牢饭了!”
老奶奶低下头沉默不语,片刻后,她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他们查出来房门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那就是我做的,我锁的,与儿子没有关系。对了,那损坏的手机在哪儿?”
“在沙发底下,我在来医院之前找到的,治安官还没有发现。”老爷爷回答。
“你摸过了?”
“我从沙发底下拿出来的,当然摸过。”
“上面有你的指纹,到时候治安官如果问起,你就说是你不小心踩坏了。”老婆婆此刻的思维转得比年轻人都快,为了儿子,她显然什么都不顾了。
“你没看见手机被毁坏成什么样子了,我就是把脚踩断也踩不出那个样子啊!”老爷爷急道。
“你赶紧回去,用锤子再敲那手机几下,哪怕就是你故意毁坏,也要把这件事替儿子扛下来!”老婆婆咬着牙道。
“你呀你……”老爷爷一张脸皱在一起,无话可说。
就在此时,躺在床上的年轻人开始咳嗽起来。
沈星靠近过去,他发现这些人都看不见自己,而自己现在看见的场景,显然应该是孤独的人早期的经历,那正在交谈的两个老人就是他的父母。
没想到这家伙前半生也是从人类转化而来的,与那无视人一模一样。
不过不同于无视人,这家伙的恶似乎来自于自己心底,性格的孤僻,与生俱来就是如此,不是受到环境压迫而形成,而且心中的恶也同样如此。
当然,他的父母从小对他太过于包庇了,这样下来,害的人不止是孤独,同时还有这两位老人。
看这样子,在这家伙还生而为人的时候,就已经犯下了无法饶恕的罪行。
病床上的他此时咳嗽的越来越剧烈。
正在交谈的父母转移了注意力,老太太站起来,俯身到病床前将其被子掀开一些,伸手进去轻拍这家伙的胸口。
不忘一只手拉着儿子没有插针管的左手。
就在此时,她感觉手腕一紧,已被儿子反手抓住。
“怎么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老太太道。
同时她感觉手腕上的力量很大,箍得她已经感到不舒适。
“轻一点,儿子!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呃,疼……”
“原来是这个样子!”病床上躺着年轻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已经捏疼了母亲,而是在感受着自己心里的感觉,一种从没有过、无法形容的愉悦感。
“原来孤独的不是我,是他们!该受到惩罚的也不是我,是他们!一直以来,我似乎……都搞错了。”
咔嚓!
手腕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老太太一声惨叫发出,不过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此刻就在医院,而病房外还守着几名马上就要调查儿子的治安官,她不能叫出声,不能让外面的治安官发现儿子的可疑。
所以这声惨叫刚刚才发出,就被她狠狠地一口咽下,一张脸憋成了紫青色,脖子上青筋暴起,连呼吸都消失。
老爷爷见状立刻去掰儿子抓着自己老伴的手,但发现儿子那又瘦又细的手指如同钢筋一般,根本掰不动。
骨头碎裂的声音还在响起,老太太的手腕已经变得只有平时三分之一那么大。
她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了剧烈惨叫。
同时她发现自己的儿子,此刻只是躺在病床上,有些好奇、有些满足、更多的是享受似地侧头在看着她。
他仿佛很想知道,母亲最后的痛苦会是什么。
“臭小子,松手!”老爷爷焦急万分,一声大喝。
此时外面的治安官在听见病房里传出的惨叫声后,已经推开门涌了进来。
这四名治安官中,至少有两人将右手按在了腰间别着的配枪上。
“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一名治安官大声呵斥。
“没……没事……治安官……先生……”老太太的口中仍在说着好话。
她想尽力装出很轻松、很自然的表情,但奈何手腕的疼痛已经超过了她的忍受程度太多太多,整张脸反而显得极其滑稽和古怪。
“孤独的不是我,是你们!”
床上躺着的年轻人坐了起来,同时他放开了一直捏着母亲手腕的手,低着头,看向插入自己右手血管内的那根营养液的针。
肉眼可见,这根针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一点一点的被挤了出来。
孤独的人,眼窝深陷,面色枯黄,头发凌乱,但他的眼睛却神光潋滟,这一刻找到了自己存在于这世间的答案,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你们……”他那枯黄的脸皮挤出一个让人看起来惊悚无比的笑容,“好孤独啊。”
站在一旁的沈星即使现在只是局外人,只是在看着这病房中发生的一切,但他也能感受到孤独的人在说出这番话后,一股庞大的、比自己刚才遇见的还要强烈的情绪突然开始蔓延。
整个病房中的所有人猛地一震,身体静止,不再说话,仿佛瞬间死去。
甚至有一名治安官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正在将配枪抬起来,准备对准病床上的年轻人。
而年轻人的母亲则保持着一脸痛苦的表情,抓着自己受伤的手腕,整个画面被定格。那老父亲的脸上则是满满的惊恐。
片刻之后,这些人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全部消失,仿佛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或者说所有的情绪已经被另一种更加强大的情绪所取代。
那就是孤独!
年轻人离开了病床,撒着拖鞋站在地上,没有看他们,而是身体忽然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微低着头,走到病房门口开门走了出去。
咔嚓。
病房门被反锁,脚步声逐渐远离。
而在他关上房门的一刻,在房门内的后方、靠墙的位置蹲着一个一模一样的人,这人正是刚才沈星在现实中见到的孤独的人。
或者应该说,这才是他现在的本尊,而刚才的那个,只是以前的他。
在这家伙出现之后,他抬起头,看向了沈星,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很惨淡的笑容。
“你杀害了自己的父母。”沈星开口道。
“因为他们很孤独。”孤独的人回答。
“那是你强加给他们的孤独。”沈星靠近了一步。
“不是我强加的,是他们心里一直就存在的,只是他们选择忽视,没有发现而已。”孤独的人依旧保持着惨淡笑容。
“是不是……”沈星继续靠近他,“被你的孤独情绪感染一段时间后,他们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对,自杀。”孤独的人很坦白,“不过大范围感染后,他们自杀的结果会来得相对慢一些,你也知道,人太多了,他们都是很复杂的动物。我指的是,情绪复杂。”
“被你的单一情绪感染后,他们或许连动物都算不上了。”沈星耸了耸肩,已经完全靠近了对方。
他将来自“他是谁”的特性在这一刻释放了出去,“他是谁”和孤独的人在特性方面可以说有某些共通之处,那就是情绪感染。
只不过一个是“哭”,一个是“孤独”,这应该是这一支序列链中处于顶端异常所共同拥有的一种类似能力。
孤独的人此刻忽然发现自己受到了一种异样情绪的感染,搅乱了自己的孤独,他抬起头,随即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开始融化,然后是肩膀。
“你把我拉进这里,就是想让人在外界用木雕对付我。”
“不然呢?”沈星反问。
“木雕已经损坏,谁也收容不了我。”
“试一试就知道了。”
“即使是最坏的结果,我也会拉这个人垫背。”孤独的人神色平静。
“已经考虑到了,所以,只要他不傻,就应该会找到办法。”沈星微笑。
“他找不到的。”孤独的人咧嘴露出惨笑,“因为学校里不止有我,还有……呵呵,混乱。”
在他说出这番话后,眼前的沈星忽然直接消失。
而同一时刻,孤独的人略一错愕,他的身影也开始忽然变淡,只是比沈星要慢了一些。
现实中,躺在地上的沈星猛地睁开了眼睛,一骨碌爬起来。
此刻阿柴的小半个身子已经连同孤独的人一起,被吸收进入那裂开的木雕中,而这木雕却变得破烂,似乎快要完全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