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的愚昧无知,可怜又可恨!
合则都在等她主动向苗氏低头,然后被苗氏压一辈子。
幸亏她不是真正的王香儿,不然还不知会痛彻心扉成什么样。
晚香不再说话,回到一脸冰寒的样子,让大芽儿继续帮她擦药。
屋里一片寂静,杨大志蹲了一会儿站了起来。他似乎想讨好晚香,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坐在炕脚可怜兮兮地去看两个女儿。
可两个女儿都不理他,连小芽儿也紧闭着小嘴不理爹。
杨大志陪笑无果,抹了一把脸道:“我听大嫂说你炖了鸡,你就算再生娘的气,到底是老人,再说爹还在,咱们做晚辈的也不好吃独食,还有大哥二哥他们……”
“那鸡是赵大家赔给我养伤用的。”
“我、我知道是养伤用的,可到底爹娘都在……”
晚香猛地一下闭上眼睛。
大芽儿扯了她一把。
晚香看了看她,抿嘴低着头,冷漠道:“东西就在那儿,你若想送就送去。”
“可娘明明答应了芽儿,晚上还可以吃。”小芽儿小声道。
杨大志满脸讨好地看着女儿:“爹给芽儿留啊,可爷奶是长辈,晚辈吃东西,都是要先紧着长辈们的。”
他去拿了个碗,留了一碗下来,其他就都端走了。
小芽儿到底还小,惦记吃的,还跑下炕去看了看。
见就只留了一小碗,她失望地回头看了看晚香:“可是大伯和耀宗哥他们吃好吃的时候,从来没有分给芽儿和姐姐还有娘啊。”
大芽儿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晚香能跟小女儿怎么说呢?
说儿子和女儿不一样,说她不能和大房的儿子比?说别人家的爹都知道护着妻子儿女,可你爹却从来不?
这些问题太现实也太深奥了,晚香虽然嫁过人,却等同守寡,她根本没有经历过这种普通人家的夫妻相处,以及婆媳关系的问题。
可她通过王香儿的记忆却清楚的知道,这事没完,以苗氏的性格,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要么苗氏死,要么王香儿被永远压着不能反抗,要么王香儿离开杨家,这样也许才能改变她的命运。
更甚是两个孩子的命运,不然以后像今天这样的事每天都会发生。
*
见老三把鸡都端了过来,苗氏终于有了点好脸色。
一顿饭吃得是全家人都开心不已,毕竟农户人家难得见顿荤腥,更何况是这么大一只鸡。
唯独杨大志,他虽也陪着笑,但多少露出了几分勉强。
见碗里已经没什么可挑的了,杨大江丢下筷子,有些不满道:“大嫂你也是,一家子这么多人,本来就不够吃,你还要提前捞走一碗。”
田兰花一面咬着嘴里的鸡骨头,一面道:“我这不也是想着耀宗晚上要回来,提前给他留一些。”
杨大江还想说什么,杨老汉用烟杆敲了敲桌子:“你还跟你侄儿争口吃的?”
杨大江顿时不说话了。
吃罢饭,杨大江本想回屋,被苗氏叫住了,说有话跟他说。其他人都各回各屋,田兰花和黄桃儿搭手收拾残局,杨大志没走,似乎有什么话想跟苗氏说。
苗氏没主动搭腔,他犹犹豫豫凑到跟前来。
“娘。”
“什么事?有话就说。”
“你看芽儿她娘知道错了,你看能不能……”
苗氏斜了儿子一眼,冷笑道:“我老婆子也知道错了,知道是我冤枉了她,我再不知道错了,她又一状告到里正那儿去,你老娘以后还要不要脸了,以后还出不出门见人了?”
“娘……”
“行了,你骂老三做什么,这次的事确实是你冲动了。老三媳妇的为人你还不清楚,非要把事情闹大,现在丢脸也怨不得别人。”杨老汉皱着眉头道。
他这边说得倒是没什么脾气,苗氏反而上了火。
她伸手就给了男人一爪子,骂道:“好啊,你还帮着她说话,合则你们都是事后诸葛亮,就我惹人嫌?”
她越说越气,扭着肥胖的身子就要去厮打杨老汉:“我这是为了谁?为了谁你说说?还不是为了老杨家的脸面,现在出了事,你们一个二个都在我身上推,合则我就该死是吧,你们还不如直接挖个坑把我埋了算了……”
“行了行了,说话就说话,闹腾什么闹腾!”
杨老汉一把将她掀开,惹不起躲得起,拎着旱烟袋躲了出去。
杨大志见自己一句话害得娘跟爹都打起来了,也不敢再多说,蔫头耷脑跟在后面也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杨大江和苗氏母子两人。
杨大江见娘怒气腾腾,怕自己受到牵连,站起来道:“娘,没事我就回屋了。”
苗氏看了他一眼:“你给我坐下,跟我说说那事真是你亲眼看见的?怎么跟赵大媳妇说得却完全不一样。”
杨大江心里咯噔一声。
不过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而是装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说什么,我当然是亲眼看见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那赵大家的怎么说……”
杨大江也清楚这事既然露馅了,肯定要圆过去,不然他娘若是知道他骗她,还不知会怎么收拾他。
遂改了腔调:“我也就是远远看见了一眼,也没细看,后来见村里都这么说,我才会……说来说去,都是赵大媳妇嘴太碎,这事能是胡乱说的?别说赔两只老母鸡两百文钱,再多赔点都不为过,瞧把咱家闹的!”
所以说最了解亲娘的还是亲儿子,杨大江几句话就转移苗氏的注意力,一提起老母鸡和两百文钱,她也没心情训儿子了,杨大江见势自然溜之大吉。
*
还别说,苗氏还真就在想这件事。
杨家现在没分家,家里所有人挣的银钱都是交给公中的,这其中包括地里庄稼所得,以及农闲时杨家兄弟几个出去打零工所得,还有些杂七杂八不一一列举。
杨家兄弟几个年纪也都老大不小了,都有妻有子,平时手里的银钱被搜刮得干干净净,自然不太便宜。
可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偶尔也会藏一些私房钱,这主要集中在打零工拿到的工钱。
苗氏也心知肚明老大老二没老三那么听话,能把手里的钱都交上来。不过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总体来说,明面上杨家人是不允许有私房钱的。
也因此明面上晚香手里突然多出两百文钱,别说苗氏惦记,其他人也惦记着。
田兰花永远最先坐不住,主动去找苗氏提了提这事。
苗氏没理她,她愤愤而去,果然晚上饭桌上田兰花主动提了这事。
当时晚香不在,借着养伤没出房门,晚饭是大芽儿给端回去的,但杨大志在啊。
要不怎么说,杨家人对付三房两口子都有套路,田兰花没几句话就把杨大志挤兑得面红耳赤,连连说回去问问芽儿他娘。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西厢三房屋里也早已都安置下了。
杨大志在炕头,晚香在炕尾,中间隔着两个女儿。
其实按照晚香的想法,她是没办法和陌生男人共处一室,可现在就这么个情况,她若是不想睡屋里,就只有柴房可以睡。
而且她是杨大志的妻子,不可能不跟杨大志睡一个屋。
幸亏乡下的炕都大,一般都是一家人睡一个炕,倒是让晚香省了不少顾虑和担忧。
灯已熄,但彼此都清楚还没睡。
杨大志翻了一个身又一个身,才犹犹豫豫道:“芽儿她娘,娘方才提了那两百文的事,你也知道咱家的规矩……”
“闭嘴!”
过了一会儿,晚香才平缓嗓音,“小芽儿快睡着了,这事你不用再提,钱我明日要拿去看伤。”
“伤?你伤很重?”杨大志一骨碌坐了起来,又下炕去点灯,“我给你看看?”
灯一亮,两个孩子都坐起来了,看看爹又看看娘。
“不用,我明天去找大夫看。”晚香忍耐道。
一见妻子这样,杨大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伤不是大事,这是还跟娘怄着气,即使糟践了银钱拿去看大夫,都不想交给家里。
杨大志觉得很头疼,哀求道:“芽儿她娘,你又何必这样一直和娘犟着,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吗?”
晚香被气笑了。
她突然有一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感觉,可心里又实在是气。
这种气愤是来源于一个旁观者对王香儿悲惨的一生的感慨,来源于晚香对自身处境的焦虑,更来源于这具身体里一直充斥的那股莫名的悲哀。
尤其是后者,似乎王香儿虽然走了,但她的悲却一直留在那里,时时刻刻浸染着晚香,让她感同身受。
“你所谓的好好过日子,是怎么过?你娘拿我当奴才用,你一家子都挤兑我,吃饭的时候别人吃干,我们吃稀,我们母女三人吃口鸡,还得先紧着别人,自己不吃?”
“说来说去你还是怨我晌午把鸡端走了,这不是孝敬爹娘……”
是因为一只鸡吗?
不是,是因为这种病态环境,让所有人的思想都不正常。
婆婆欺压儿媳妇,儿媳妇不能反抗,必须一味顺从,哪怕是婆婆错了,也得是儿媳妇先道歉。
严重的资源倾斜,三房在杨家连话语权都没有,干的活儿最多,吃得却最差,还要受人脸色和挤兑。
而这一切,起源不过是王香儿的懦弱,以及作为丈夫的杨大志不作为。
为何苗氏不针对田兰花和黄桃儿?
不过是知道捏柿子还是要挑软的。她欺负王香儿,不过是对付一个人,对付另外两个儿媳妇,却是对付一整房人。
苗氏是傻子吗?
显然并不,所以合该三房人一家子受人欺负!
以前晚香从不是如此斤斤计较之人,大抵是受王香儿记忆影响太深,也可能是退无可退,被逼上了绝路,以前不明白的一些事情,现在都明白了。
“……你要是想吃鸡,不是还有一只,再不济等农忙过后,我出去多打零工到时候攒了钱悄悄给你买一只吃。你说事情总算过去了,娘也没说什么了,这么闹下去的话,以后家里……”
对于晚香的心思,杨大志丝毫没有察觉,还在试图说好话想说服妻子。
而更让人觉得悲哀的是,他是真心这么想,心疼妻女也是真心的。
杨大志除了在苗氏面前懦弱外,对待妻女一直没的说,平时苗氏让王香儿多干活儿,他总会偷着帮妻子干,王香儿的饭不够吃,他都省着留给妻子吃,宁愿自己不吃。
可一味顺从父母也是真的。
恰恰这才是让人觉得最最悲哀的地方,而王香儿的悲哀大抵也来源于此,知道丈夫其实是个好人,却无力改变杨家的状况和自身处境,想走舍不得走,最后只能走上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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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出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