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画一幅画的时候,我们真的画的是我们所看的那个对象吗?不,我们画的是我们自己,我们所爱的一切。画上的这朵玫瑰是爱人的名字,雕像的质料不是石头,而是真实的肉体。
无数幅画中,尽管对象不一,但浮现出来的是同样的东西:我们自己的幻影,以及爱人的幻影。
在知道她结婚以后,他把那些画全丢到火堆里,将之付之一炬。
火焰迅速吞没了纸张,黑色的烧痕不断侵蚀着画上少女的如花容颜,把她变成灰烬。这是时间和遗忘经常做的事。
火在焚烧她,也在焚烧我。
日光中,林月洲倏地惊醒过来,在医院里。他梦到燃烧着的原野,无穷无尽的火焰。
起身,背上传来刺痛,他从桌上拿了一杯水,喝了一大口,缓解喉中的灼烧感。
他有些惘然。
他是恨她的不是吗?但是面对突发事件,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冲过去护住她。
保护这个欺骗他、抛弃他的人。
对自己的厌恶感越发增强,他又喝了一口水,深深吸气,试图压下在心中徘徊不去的痛苦。
病房的门突然打开,彭京从外面走进来,她是受付平所托来看望他的。
她在医院附近买了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束,放在他的床边,发现在医院躺了几天,他的皮肤越发白皙,瞳色清浅,眼中波光粼粼。
旁人失血过多一般显得苍白憔悴,他反倒还添了一丝琉璃般的易碎感,明净而落魄。
标准的病美人。
“你居然没死。”她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你应该去感谢项棣,是他提前发现吊灯有问题。”
林月洲一声未吭。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盏灯会掉下来?不然,那天你为什么让我不要接近她?”
彭京顿了顿,才道:“付平想要警告姜盼和项棣,谁想到你这个变数,你帮她挡了一下,他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你知道吗?插到你背上那一片玻璃,离心脏不过几厘米。如果不是运气好,你现在就死了。”
“嗯。”他回道,随后轻笑一声,眼睛里却冷冷的没有什么表情:“麻烦你回去和付平说一下,如果他之后再伤害姜盼,我会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抖出去。”
彭京瞠目结舌:“你”
他垂下眼,长睫在颧骨上落了一片淡淡的阴翳,眼底戾气浓郁:“杀了我也没有用,我交代过可靠的人,如果我忽然死了或者失踪,就曝光你们家做的事情。”
“没想到你还留了后手。”
他扯了扯嘴角:“不然呢?”
彭京静了片刻,出声道:“我真不明白,你说你恨姜盼,想要报复她,这算哪门子的恨?”
他木然答道:“我自己会报复,但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害她。”
彭京冷笑一声:“我看你分明是还记挂着她吧。”她不忘添几句话来刺他:“可惜她已经结婚了,和项棣正恩爱着,心里哪还有你的位置。”
林月洲无动于衷,“所以,你的话说完了吗?我想继续休息。”
把人气得冷着脸出去后,他躺回原位,因为背上的伤,只能侧躺着,呆呆望着窗外苍白的天空。
深秋,日光没有什么温度,照在他身上,只让他觉得冷。
回想起彭京说的那些话,他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比背上的伤口还要疼上万分。满腔的恨意让他紧攥着手,几乎要把骨骼捏碎。
恨那人绝情,恨那人心狠。
更恨自己,这么多年,居然还是放不下。
在听说林月洲身体好转了大半之后,姜盼决定前往医院一趟。
尽管她知道,他可能不想见她。
到了医院后,在病房外踟蹰许久,并未进去。
她不知道怎么处理和林月洲有关的事情,重归于好是不可能的,难道像以前那样决绝残忍地对待他吗?
她不忍心。
思来想去,她硬着头皮推开门,看见他坐在床上,手上拿了一只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不知道他在画什么。
窗外的白光照进来,他整张侧面融在光里,棱角模糊,明明灭灭,好像透着几分温柔。
她看愣了,一时忘了言语。
他转头,看见是她来了,把纸放在枕下,脸上的温柔瞬间没了踪影。
“姜总有什么事情么?”他的语气很是疏离。
“你的伤怎么样了?”她无视他的疏远,直截了当开口。
“还好,只是小伤。”
“真的么?”她上前一步,担忧地问:“我那天看到你出了很多血,而且你昏迷了几天。”
他看见她脸上的忧色,略怔了怔,然后垂下头,低声道:“没有伤到内脏,只是看起来比较严重而已。”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舒了口气。
犹豫了半晌,她垂眸,迟疑着说:“月洲,我希望我们都能够放下过去的事情。”
闻言,他抬起头望着她,神情一下子变得认真起来:“你说的‘放下’是什么意思?”
她坦诚道:“再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你变成了知名的画家,过上了你想要的生活。”
“所以说,没有我,你照样能够过得很好。”
他定定望着她,唇色苍白,“你想说,让我放下你,忘记我们的过去,是吗?”
“我已经结婚了。”她回望着他:“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话还没说完,就惊讶地看到他从病床上下来,穿好鞋,从一旁的桌边拿起一件毛衣,套上,又披上一件外套。
然后朝她走来,低头看着她道:“姜盼,和我去一个地方。去完后,我们再谈放不放下这件事。”
“你的伤还没有好,等出院后再说吧。”
“我打算明天就出院。”
他的语气坚定,她只好答允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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