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抱了她一会,才缓缓说道:“我娘亲是为了我难产而死的。自小父亲就不太喜欢我,他会亲自考查大哥的学问,会手把手教二哥练武,却从未抱过我,对我笑过。我小时候调皮捣蛋惹是生非,想引起他注意力的时候,他也只会指着我说:你这样,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亲吗。”
慕槿双眸微睁,只觉得胸口发闷,眼眶不其然红了起来。
“二哥也很讨厌我,他恨我害死了娘亲,从小就喜欢在背地里打我。倒是托了他的福,我自小轻功便练得极好,后来连我爹都追不上我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慕槿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紧紧抱住栖云,满腔悲愤:“这又不是你的错!我们又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又不是我们决定要出来的!凭什么,这一切的后果要让你来背负!”
栖云轻轻拍着慕槿的背脊,不由笑了一下:“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欢我。还有一个人从来没有怪过我,恨过我。在我与人逞凶斗恶的时候,他会替我出头。在我不想念书不想习武的时候,是他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地教我。在我置气不肯归家的时候,是他一条街一条街地找,把我带回来。”
他声音一顿,低沉了下来:“这个人,是我的大哥。”
慕槿神色有些错愕,抬头看他。
栖云深吸一口气,神色平静下来:“我一直为柳依依做事,进入勾栏院卖身,刺杀六王女,甚至后面故意接近你,确实不是为了钱。”
他眼眸低垂,对上慕槿的目光:“我做的这一切,是想能救我大哥。”
慕槿缓缓起身:“他,怎么了?”
“他中了埋伏,身上有十八处伤。我找最好的医师,用最好的药治,想尽一切办法他身体终于渐渐康复,却迟迟没能醒来。”
“怎么会这样?”
“因为致命的不是皮肉伤,是毒。我在他衣袖里翻到一只毒蜘蛛,从未见过亦无任何记载。我们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解毒唤醒我大哥。所以,我才会想来花朝国找依米花试试。”
慕槿微微皱眉:“依米花并不能解百毒,它只能解花毒,毒蜘蛛跟花毒并非一脉,恐怕是没有效果的。”
栖云怔愣,几乎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不是说依米花是神花,能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甚至时光回溯么?!”
“花药的效果确实远超寻常草药,但很多东西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乎。别说外族人了,连很多花朝国子民都信依米花是神花,它能解所有花毒是真的,但也只是花毒,其它更是无稽之谈了。”
“可你不是让时间停下来了吗?”栖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慕槿脸色沉了下来,“你在套我的话?”
“并非如此。我只是觉得你的花魂都能让时间停下来,也许依米花就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时光回溯呢?”
慕槿冷笑,“你也是令利智昏了,若依米花真能如此,历代花朝国女皇就该长生不老,怎还会生老病死更迭换人呢。”
“是啊,是我昏头了。”栖云黯然一笑,上睫毛搭着下睫毛,良久说道:“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慕槿见他如此,神色稍稍缓和一些:“不过你一个外族人,是怎么和芸城城主之女搭上线的?”
栖云莞尔一笑,瞅着慕槿反问:“你在怀疑我?”
慕槿噎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我是信你,才问你的。”
“芸城,或者说花朝国与外族人的联系比你想象中还要紧密一些。这些紧密的联系,便是在两方交战的时候,也没有断过。”栖云朝慕槿笑了笑,“否则你们花朝国种那么多花,生产那么多花药还能卖给谁呢?打战那么费银子,没钱怎么打得了?”
“六王女只手遮天又名声在外,想在她眼皮底下找个合适的男子并不容易。不如找个外族人,不易走漏风声也更容易掌控。一个想找外族人接近六王女,一个外族人想要进入花朝国,这两方能搭上,不是顺理成章么。”
慕槿已经退到一旁,靠着车厢沉默不语。
栖云歪歪靠在软枕上: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她:“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所以,你是以为我身上有依米花种才救我出来的。然后还想把我带去尧越国,救你大哥是吗?”
栖云叹了一口气,苦笑:“你果然是不信我。”
慕槿抿唇,并不为所动:“你这让我怎么信。”
他突然开口说道:“你知道在王府的时候,我去找你了吗?”
“什么?!”
栖云揪着软枕,似笑非笑:“你当时对拂尘可真是诚心实意呢,还说要养他。你吃了我那么多次,可从没说过要对我负责呢!”
慕槿并不想这一茬,当时的事情多想一想她都觉得反胃,“你是怎么会来找我的?”
“我那时满心欢喜还以为自己拿到了依米花种,可脚就是不听使唤,自己跑去了牢房。”栖云顿了一下,“我当时就应该一走了之的,好好的眼睛差点就瞎了。”
慕槿
“你现在要是还觉得我是因为依米花才救你,那你可不止眼瞎,心也是瞎的。”
慕槿不愿多想,可又不得不想。
她从未对人说过王府地牢发生的事情,可栖云不但知道,还记得她当时说的话,如果不是他去了地牢,那只有可能是拂尘告诉他
但拂尘怎么会和他说这些,而且两人应该不是同伙,否则也不会分别攻克六王女。
“这车队的最终站是梦延。”栖云似察觉到慕槿所想,“到时候,你便去找冷星路吧。”
慕槿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栖云身子一斜,枕在慕槿腿上:盯着窗外白云:“我自是从哪来,回哪去呗。”
马车轱辘轱辘地压过坑坑洼洼的路面,随着起起伏伏,扬起阵阵黄沙。
慕槿在里面躺着都能被弹起来,栖云抱着她,两人脑袋还磕到了一块。
“嘶~你脑袋怎么这么硬。”
栖云要伸手帮她揉额头,马车又晃了起来,他改手捂住慕槿的后脑勺,把人压在身上。
“再忍忍,还有一日行程就该到梦延了。”
慕槿叹气,“我想出去骑马,再这样下去,我身子骨都要散~了啊~”
“吁!!”
外面马儿长鸣,车夫拉紧了缰绳,马车竟停下来。
还有有人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慕槿先从栖云怀里起来,一手扬起帘子。
在荒芜,漫长的黄土道上迎面跑来了一群人。
不同于之前看到流民,这些人拖家带口,扛着包袱,背着行囊,推着一车行李,甚至也有驾着马车的,明显是刚从家乡跑出来。
方华大叫着,让队伍都停靠在右边,花魂女师各个严阵以待。
“我下去问问看什么情况。”栖云下了马车去找人。
队伍渐渐都在靠边,慕槿看不到队伍前面的情况。但这些人根本不管她们,最多看一眼就继续埋头赶路。
慕槿看到有个女人推着板车经过,上面放着锅碗瓢盆被褥等东西,胸口还绑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迎风呜呜地哭,吃了一嘴的黄沙。
“这位姐姐用帕子给孩子遮遮脸吧。”慕槿从窗口伸出一条白绢,随着风吹动:“这儿风沙实在太大了,别让孩子吃土了。”
那女子迟疑着,还是停下来接过白绢,“谢谢啊妹子。”
“姐姐,我就想问下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在跑?”
“妹子听姐一句劝,别再往前去拉!”
她把白绢围在小孩嘴上,又重新抬起板车,神情麻木又一丝悲痛:
“梦延城破了,快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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