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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回到阳台,坐在画板前,时濛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他有点后悔,却不是因为不敢把厨房交给李碧菡,他怕有一次就有两次,等到他习惯了,再想脱离就会变得困难,这跟温水煮青蛙是同样的道理。
    时濛拿起炭笔,在纸上涂了只蹲着的青蛙。
    画板前是时濛的安全领域,因此他画了一会儿,躁动的心便平复下来。
    青蛙画好了,缺点背景,时濛用笔在下面铺了张荷叶。
    荷叶,荷花,菡就是荷花的意思。如同受到某种指引,时濛的视线又往厨房门口飘去。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李碧菡站在料理台前,正低着头处理食材,西斜的暮光为她周身笼罩一层光晕,朦胧得很温柔,微微佝起的肩背是岁月雕琢的痕迹。
    浓黑长发被她束起来搭在一边肩上,挺括的大衣将她的背影勾勒得纤细高挑,让时濛想起有人夸他身材比例好,长得像明星,还借此推测他的妈妈一定很漂亮。
    妈妈……
    这个不常出现在时濛脑海中的称呼,却有着足以撼动人心的效果。
    不由自主的,时濛将一张新纸铺在画板上,握着炭笔,一面看着,一面在纸上描画出映在他瞳孔里的景象。
    猪骨不容易炖烂,李碧菡一忙就忙到了天色昏暗。
    出来的时候看见时濛抬手挡住画板,她微笑着道:“别怕,我不偷看。”说着指向厨房,“汤炖好了,要不要尝尝看?”
    本着尊重别人劳动成果的原则,时濛接过冒着热气的小碗,尝了一口。
    面对李碧菡期待的眼神,他点点头,无声地给予认可。
    起初的忐忑一扫而空,李碧菡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眼睛里都有了神采。
    她急于接近时濛的同时,又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待时濛喝完一碗汤,她便起身摘下围裙,打算告辞。
    临走前交代了几句类似“一个人住注意安全”“多喝热水不要贪凉”之类的话,往门口走的脚步因为踌躇逐渐缓慢。
    时濛把她送到门口,见她似乎还有话要说,也不催促,只默默站着,一言不发。
    门打开,外面的凉风灌进来的时候,李碧终于菡下定决心,从拿出很多东西之后仍鼓囊囊的包里扯出一件衣裳,转身微微踮脚,往时濛身上披。
    “羽绒服,买了好一阵了,怕邮寄不稳当。”她说,“过两天你生日,那边官司打到紧要关头,也许抽不出空过来,就先把礼物带给你。”
    时濛没太注意听,只觉得身上一暖,紧接着便闻到那股熟悉的柑橘香,是李碧菡身上常有的味道。
    他曾经向往过的,羡慕过的,如今离他这样近,近到触手可及,他却不知该做何回应,傻愣愣站在那里,由着厚实的衣服将他密不透风地裹紧。
    大小正好,还够里面加件秋衣。李碧菡拍了拍时濛的肩,接着后退两步欣赏,笑得眯起眼睛:“我们濛濛啊,穿什么都好看。”
    心尖狠狠一颤,是比收到信时更剧烈的一种确信拥有的感觉。
    这让时濛有些惶恐,他连谢谢都忘了说。倒是李碧菡,看到他一副无措的样子,不知怎的红了眼眶。
    “我们濛濛啊,值得拥有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她又抬手给时濛整了整衣领,怕他有负担,强忍泪意哽咽着道:“这不是补偿,而是把本就属于你的,还给你。”
    晚点时候,时濛从口袋里摸到一封信。
    人们经常通过文字委婉道出难以通过语言直接诉说的事情,李碧菡也不例外。
    她在信中写道:从前待你不好,是我时至今日都觉得后悔的事。若你还怪我,就不要理我,或者骂我也好,若不怪,也别轻易原谅,让我再为你多做些什么。
    看完,时濛呼出一口气,无声地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啊。
    他是任性固执,但非蛮不讲理,尤其在经历过生死之后,更觉得谁都有难处,都会有疏忽犯错的时候,如果总是围着过去打转,活着未免太艰难。
    可是放下不等于接受,放下不需要勇气,而接受需要很多很多,比初次拿起的时候还要多,时濛早已没了力气,拿不起来,便只能颓废地待在原地。
    同样的,冷静下来之后,时濛确定自己也没有怪过傅宣燎。
    只是被逼到了绝境,兵败如山倒,他情急之下用攻击代替抵御,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不总是被他牵着跑。
    待那股由被动攻击激发的冲动过去,时濛开始频繁去早餐店走动,协助老板娘调查小偷的去向。
    其实用不着协助,这一代来来往往就这么些人,老板娘趁闭门歇业躲在暗处稍一观察,就抓到了蛛丝马迹。
    这天时濛照例上门探听情况,老远就听见小孩哇哇的嚎哭声,伴随着老板娘洪亮的骂声。
    走近才看清,挨打的是老板娘的小儿子。
    这个男孩算是老板和老板娘的老来子,全家上下都十分宠爱他,听说店里的肉包子馅都是按他挑剔的口味调制,这包子也因此成了远近闻名的招牌,来用餐的客人无论吃面还是馄饨,总要点上一笼搭配。
    见时濛来了,老板娘暂时收手,把孩子从条凳上拎起来提到跟前,满脸歉意道:“对不住啊大画家,熊孩子干的好事,让你朋友背了锅。”
    原是小朋友想买玩具爸妈嫌贵不让,他想起每天早上自家店里都会收到好多钱,便动了偷拿的心思。
    至于为什么连画一块儿偷了,熊孩子还挺委屈:“画得太像真的了,我想照着描一幅来着,爬凳子上刚摘下来,就把桌子碰倒了……一不小心还给窗户砸碎了。”
    时濛这才明白了,难怪小偷来去自如,一跑就无影无踪,原来是自家人作案。
    把被小朋友叠成方块的画纸铺开,重新挂回墙上,时濛又协助老板娘在店里装了监控。
    最后是被老板和老板娘千恩万谢地送出来的,手上拿了厚厚一沓早餐券。
    时濛觉得太多了,一年都吃不完,老板娘笑出两个酒窝,豁达道:“带你朋友来吃啊,正好给个机会让我给他赔个罪。”
    这句话时濛自是不会主动传达。
    听说警察已经来过,除了教育小朋友还告知人已经放了,时濛便放心地回去了。
    街坊邻居还有就这事讨论不休,时濛也左耳进右耳出当没听见,潘阿姨上门来八卦,他也只含糊说是一场误会。
    “是误会就好。”潘阿姨嗑着瓜子道,“那派出所拘留室哪是人待的地方,听说那儿没得吃没得喝,连张硬板床都没有,这个天气再多待几天,非得折腾出病来。”
    直到晚上,时濛听见雨声下楼关窗,又听见铁门哐哐响,出门打算将它锁上,被不知何时埋伏在墙角的一个人冲出来从背后抱住,才对“折腾出病来”这件事有了大致的概念。
    而在被抱住的刹那,时濛就通过气息分辨出来人是谁,因此下意识松了口气,然后开始挣扎。
    “别动,别动。”傅宣燎似乎累极,声音沙哑得如同含了把砂砾,“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时濛不确定他说的一会儿是多久,一秒还是一分钟,便没听他的,双手掰开他的手臂往后一推,身体前倾,脱离了他的怀抱。
    而傅宣燎非但腾不出力气将时濛抱紧,还被推得踉跄着后退,要不是身后是栏杆,险些摔倒。
    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时濛看清他颓败的脸色,以及不过几天功夫就消瘦一圈的身形。
    天那么冷,他还穿着那身单薄的衣裳,呼出的热气都断断续续变得稀薄。
    仿佛一一验证了潘阿姨说的话,时濛观察完毕,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地问:“那里面,没有饭吃吗?”
    傅宣燎手撑着墙壁缓缓站直身体,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怔忡,然后扯开唇角很轻地笑。
    “你关心我?”他先是发问,而后看着时濛,确定道,“你关心我。”
    “我就知道。”
    熟悉的背后拥抱,熟悉的场景和话语,让时濛恍惚一下子穿越到十年前的平安夜。
    这个人也是用这样咬牙切齿、却透着股委屈的语气,对他说:“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
    第51章
    还有那天的雪,那天萦绕鼻间的酒气,虽然过去了很久,时濛依然记得很清晰。
    他像一个丧失了遗忘功能的超忆症患者,脑袋里塞满了这些本该打包丢在海上的记忆,突如其来的唤醒令他有些懊恼:“你不知道……你才不知道。”
    想起那时被误认为别人,时濛顿时丧失了同傅宣燎说话的兴致。
    也不想知道傅宣燎有没有吃饭了,就算饿晕在门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扭身便往屋里走,院门也顾不上关。
    傅宣燎追了上来:“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时濛不答,他便不依不饶地说:“那就当不是关心吧……你不好奇我是怎么出来的吗?”
    显然不知他被放出来也有时濛的功劳。
    时濛也不想他知道,一声不吭地摔门欲将他关在门外。
    然而门板受到阻力,时濛试了几次都关不上,瞪圆了眼睛从一掌宽的门缝里看傅宣燎:“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许是发现越是服软退让,时濛就越是逆反心高涨,傅宣燎对症下药地质问,“作伪证,让我被当做疑犯抓紧警察局,你到底想干什么?”
    时濛被问得愣住,就这一会儿功夫,竟让傅宣燎推开门,从身侧空档挤进屋。
    门“砰”的一声关上,傅宣燎在离厨房最近的那把椅子上坐下。
    从派出所出来就马不停蹄感到这里,强打精神撑到现在,最后一点余力也在刚才的拉扯中消耗彻底。
    他精疲力竭地闭了闭眼睛,不抱希望地问:“有能吃的东西吗?什么都行。”
    或许真当傅宣燎是来兴师问罪的,时濛去冰箱里找了晚饭吃剩的食物,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完,端到桌上。
    傅宣燎也当真饿极,半眯着眸,也不看是什么东西,用筷子夹起就往嘴里塞。
    这回时濛没心情挑衅,没问怕不怕里面下了药,傅宣燎也不再急于表明自己的态度,没说什么就算下了毒也心甘情愿吃下去的话。
    一切都慢得像一场无声的电影,又快得如同夏日里的疾风骤雨。
    无论快或慢,都不足以叫人轻易忘记。
    时濛热过饭菜就坐在桌边,离傅宣燎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
    因此傅宣燎刚放下筷子,他的开口接得很及时。
    “我作伪证,是为了报复你。”时濛说,“你以前污蔑我偷画,我就还给你。”
    是在回答进门前傅宣燎的问话。而傅宣燎听完却愣了半天,像是忘了自己有这么问过似的,反应过来之后说:“我知道。”
    或许怕又被时濛用“你不知道”堵回去,他接着说:“所以我才承认了,是我自己愿意的,不算作伪证。刚才我胡说的。”
    “……胡说的?”
    “嗯。”傅宣燎点头,“太饿了,饿晕了,说胡话呢。”
    “……”
    时濛半晌无言,似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被套路了,付出的代价是一顿饭。
    潘家伟之前告诉他,渣男最擅用装傻充愣这招,让你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都撒不出。
    渣男的意思,他还是后来上网查询才知道。只是“玩弄对方感情的男人”,时濛觉得傅宣燎担当不起,至少要像时怀亦那样才算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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