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一脸喜气洋洋,远远的还没到村口,就朝村里人大喊:“生了……生了!是个闺女!母女平安!母女平安!”
最后两句话喊出来的时候,老爷子话里都带了点哭腔,村民们听到消息,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当即狂喜。
母女平安!他们村子的诅咒终于破了!
再也不用担心娶媳妇是在害人了!
全村人狂喜,纷纷感谢郝芷一行人帮他们改了风水,救了整个村子的未来。各家各户都送来了自己家的土鸡蛋和特产,一部分是给老爷子,庆祝他家得了个孙女的,另一部分则是给郝芷。
可以想见的是,老爷子家里这个儿媳和她生的小孙女,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村里所有人的心头肉,不会受什么委屈。
村长还让大家凑了十几万块钱,当作是给郝芷的酬谢。
别看钱不多,他们村虽然近几年生活好了一点,但因为娶媳妇生孩子的事情,给出去的彩礼一年比一年高,拿回来的嫁妆却少得可怜,要是生了女娃娃,还得花钱办丧事,哪家都没存下来多少钱。
秋收还没到,这十几万,已经是大部分人家最后的存款了。
郝芷没有推辞,从善如流的收了钱,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解决。等大家对新生女孩的热情褪去一些后,她找到村长,问他:“村里生了孩子却没养到三岁的,都有哪些?不管夭折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麻烦你把他们都叫过来。”
大家都在庆祝的时候,提起这种事情实在是没什么眼力见,但说这话的人是郝芷,村长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他还挺好奇郝芷是怎么知道他们村还有男孩夭折的。
郝芷解释道:“风水突然变化,阴气入体,小孩和老人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早年间应该不只是女孩夭折,身体比较虚弱的男孩也会因此病重死亡。”
确实是这样!
早二十年前,他们村子就开始有小孩子离奇身亡,只不过那时候男孩女孩都有,其中大部分还是身体比较弱的,大家就没有觉得多奇怪,孩子死了只能说是福气不够,再要一个就是了。
现在才知道是跟风水有关。
不过郝芷提的要求,还是让村长有些为难:“那可多了,足有十好几家。这还是出了怪事之后,大家都找不到老婆了,生育率也低,加上好多人都死了,才变得这么少,大部分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您确定要找他们吗?”
主要是丧子之痛,这么多年不提起,好多人心里都已经挺过去了,这时候再提起来,不等于是揭人伤疤么?
郝芷却坚持道:“确定。把他们都找过来吧。”
村长只好依言去找人。
好在村里生丧嫁娶都是有记录的,按着笔记里的线索找过去,很快就把所有这二十年间丧女的家庭都找了过来。
面朝黄土背朝天,这十几个汉子长得都比实际年龄大一些,年纪最大的快五十岁了,最小的也有二十多,共同的特点就是都丧偶且丧女,一个个被叫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看着郝芷,还有郝芷身后两根空荡荡的长凳。
小先生不坐,把凳子放在这里做什么呢?
看样子也不像是给他们坐的。
郝芷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们当中,谁的儿子是在大概三岁的时候,突然死亡的?”
村民们都是一愣。
村里刚有人得了孙女,就提起他们死去的孩子,多少有些不尊重了。
而且哪有人一上来,就揭别人伤疤的?
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起来,不过看在郝芷刚刚帮他们解除了村子的诅咒的份上,他们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迷茫。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站了出来,一脸憨厚的问道:“是我。小先生,您问这个干什么?”
郝芷没说话,只是递给他们两张开眼符,示意说话的那个人对称贴在太阳穴上,闭上眼睛数几秒,再睁开。
这番举动更加让村民摸不着头脑了,大家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站出来的那个村民想了想,往黄符后面沾了点口水,贴到太阳穴上,按照郝芷所说的,心中默念三个数。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男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眼前的世界完全不一样起来,只见郝芷身后的长凳上,一排年岁不一,皮肤黝黑的小孩子正坐在上面,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这群人。
看着小孩们纯白色的眼睛,男人立刻知道自己眼前的并不是活人,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同伴们,对方迷茫疑问的表情也昭示了这一点。
小先生给他的两张符,是让他见鬼的!
可是为什么呢?
男人一头雾水的看了看郝芷,郝芷却直接让开,示意他看长凳上的小鬼们。
他视线从小鬼们脸上一一扫过,生平都没有经历过这么恐怖的事情,双腿忍不住发抖,膀胱甚至有了尿意。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个,也是年纪看起来最大的小鬼脸上时,他却忽然愣住了。
“……瓦子?”
这是他给自己儿子起的小名。
一旁的村民们看他刚才那番表现,都很好奇发生了什么,在一旁窃窃私语起来,听到这个名字,几个跟男人年龄相近的村民一下就住了口,惊讶的看了男人一眼。
“你说啥?瓦子在哪儿呢?”
“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可男人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似的,一脸呆滞的朝长凳上方伸出双手,脚下踉跄的走了过去。
男人长得五大三粗,常年沉默劳作的脸也显得有些严厉,但动作却称得上是小心翼翼,仿佛身在梦中,生怕自己一个动静太大,梦境就破碎了一样。
一直走到长凳前方,他猛地伸手想要把自己的儿子捞到怀里,结果双手却直接穿过对方的身体,打到了自己身上,他看着满脸惊慌的小鬼们,只觉得眼眶一热,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这些……都是他们村的孩子吗?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二十年的光阴在他这里仿佛弹指一瞬,他依旧清晰地记得,自己的儿子有一双继承他母亲的灵动大眼睛,每次闯祸捣蛋的时候,只要他和他娘一起用那两双大眼睛看着他,他就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可幸福的日子那么短暂,孩子他娘明明身体十分硬朗,就算刚生完孩子那段时间,也没有多虚弱,每天不顾他劝阻,也要下地帮他干活。
他们的儿子就更皮实了,三岁不到,刚学会走路,就琢磨着上树掏鸟窝,摔了好几回了也学不乖。
就这么身体健康的娘儿俩,却在那所谓的李先生来改过风水之后,在两年内接连去世了。
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他们母子,才害得他们早早就病死了,他们心里怨恨,才这么多年不肯托梦,让他再见他们一面。
丧妻丧子的伤痛永远也无法抹平,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自己的儿子。
还是在这种情形下。
看着鬼童瞪大了眼睛,眼眶里却再没有了那仿佛黑葡萄一样灵动的眼珠子,剩下的只有空空如也的眼白,面对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小脸上露出的表情不是喜悦,不是憎恨,而是完全的陌生。
男人的心脏一下子就揪了起来,“瓦子……瓦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爹啊!”
他身后的村民们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先是惊诧和害怕,随后似乎意识到什么,纷纷看向了郝芷。
郝芷另外掏出几张符咒,递了过去。
她来得比较匆忙,一开始只以为这里是李德本炼化小鬼的秘密基地,没成想李德本是直接拿整个村子当成了自己予取予求的屠宰场,准备的开眼符不够多,只对应小鬼们的数量,带了六对。
——其中最早收服的一只小鬼,是李德本用赵家二女儿刚出生的儿子炼制的,并不算在内。
最前面的几个村民立即夺过郝芷手中的开眼符,按照刚才瓦子爹的动作,贴到了自己的太阳穴上,默念三个数,便迫不及待地睁开双眼。
长凳上的小鬼们已经被瓦子的父亲吓得跳开,四散在空中,这回用不着看他们的眼睛和肤色,所有人就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了。
后来的五个人中,又有两个人怔愣片刻,然后喊出了自己孩子的名字。
“囡囡!”
“虎妞!”
其他三个人却一脸迷茫,看了看剩下三只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鬼,又看了看郝芷。
他们怎么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
郝芷叹口气,说:“你们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你们孩子的物品。”
三人立即回过头去,果然在其中两个小鬼的身上找到了两个孩子死前的物件,一个是鞋子,一个是头绳。
都是很普通的东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些东西的第一眼,他们就知道那是他们孩子的东西,不是别人的。
六个大男人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其中什么也没找到的一个村民转头,不知所措地问郝芷:“小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我的孩子呢?”
“这是李德本用这二十年死亡的村民的鬼魂炼制的小鬼,每只小鬼都需要献祭七只以上的生魂,方才有机会成功。”郝芷顿了顿,喉头开始有些难受,“你们的孩子和老婆……就是被献祭的一员。能找到物品的,说明是献祭成功了,没找到的……”
郝芷没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能听明白。
没在这几个小鬼身上找到物品的,那就是彻底魂飞魄散,见不到了。
问话的村民如遭雷击,整个人软倒在地,剩余的几个人也明白过来自己孩子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才变成今天这个模样,顿时泣不成声。
最先得到开眼符的村民闻言连忙检查了一下自己孩子身上,发现鬼童手腕上戴着一串小木珠子。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和孩子他娘结婚的时候,亲手雕给她的定情手串。
男人目眦尽裂:“孩儿他娘!!!”
剩下没有分到开眼符的村民们听到郝芷的话,也傻在了当场,被他这声悲怆的怒吼吓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纷纷冲上前去,把其他人太阳穴两边的开眼符一撕,贴到了自己的头上。
倒数三秒后,整个屋子顿时充斥了这些年纪轻轻就丧妻丧子的男人们的哭喊声。
这个村子小的很,房子又都是木质结构,根本不隔音,这边的动静一大,整个村子的村民都被惊动了,纷纷跑过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知事情真相后,大家的脸色都悲伤起来。
都是他们引狼入室,害了这些孩子和女人们啊……
把房间让给这些哀痛的村民们,郝芷默默的退了出来,抬头盯着半空中圆润的月亮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头抹了下眼睛。
谁知手刚抬起来,旁边就有一只手递过来餐巾纸。
是季星淳。
“你怎么……”怎么知道她在这儿?
村里所有人都聚集在房间里,助理也因为场面太过悲伤,在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活像是他自己的老婆孩子让人给害了似的。季星淳向来不喜欢热闹,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窝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
季星淳看她光问话不动弹,视线在她睫毛上挂着的一颗泪珠上顿了顿,干脆伸手拉住郝芷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然后抬手,替她擦去泪痕。
“不哭了?”
郝芷一个猝不及防,直接坐到了季星淳的腿上,脑海里第一反应居然是:还好季星淳双腿还没回复,这会儿没有感觉,不然她这么一坐,重不死他的。
紧接着才发觉他们两个的姿势有点暧昧,再听到这句话,耳朵直接红了个彻底:“谁……谁哭了?我那是……”
“是风大,迷了眼睛。”季星淳不紧不慢的替她把谎圆上。
“……”
郝芷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顺着他说的话,岂不是显得她很没新意?
可要是否认,就等于承认自己刚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