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奔向一个方向,城南,深井巷。
听说大汉皇帝陛下赈济灾民,施放义粥,百姓们一开始都是半信半疑,毕竟把他们逼到饿死边缘的就是大汉的官(贼)兵。
那些凶恶的强盗硬闯进他们的家里,拿走几乎所有的东西,金钱、粟米、布帛,让他们家无余财,腹无余食,郑县百姓对这一批汉军真是恨得入骨。
他们要赈灾?难道强盗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这事儿怎么听怎么有点不可信。
可是在家就是等死,境况好一点的家里还有些余粮,那是强盗口中漏掉的食物,更多的人家中没有隔夜食,全仗着每天出城采摘野果野菜充饥,情况最差的一些人,比如深井巷曾经的富豪们,已经有人饿死了。
形势逼人,让他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就食的机会,于是一股股人流从城里各处出发,都涌向城南深井巷。
离得远远的就看到了一杆火红的大旗,上面写着大大的“赈”字,走近一看,十几口大锅下柴火烧得正旺,火红火红的,锅里是翻滚的粥汤,热气腾腾,带给人活下去的希望。
是真的,是真的有粥喝!人们哆嗦着嘴唇,热泪盈眶。
一个人站在高处,大喊道:“陛下初登大宝,不忍见百姓乏食,特用宫中之粮米,填万民之口腹,不论何处之饥民,皆可就食,望尔等互相告知……”
饥民们便高喊着:“万岁!陛下万岁!”
人其实是最健忘的动物,昨天还充满仇恨的郑县居民,今天得到了一点粥喝,心中便充满了感激。他们对于那个十几岁的小皇帝原本没有什么认知,如今却自动地把他和强盗们分割开来。
强盗是不可能转性的,可是那不关小皇帝的事。这个孩子是放牛的苦出身,而且是汉室宗亲,被强行掳进军中硬推上皇位,他和大家一样,也是受害者。
随着一碗碗的粥喝下了肚,小皇帝不断地被人提起,博得了百姓的一致同情。
“可怜这个孩子,落进了强盗窝里。”
“还想着用宫里的粮赈济百姓,心肠真是好啊!”
“若是赶上大汉的好时候,必定是一个好皇帝,可惜……唉!”
经过新太祖王莽二十多年的不懈折腾,百姓们日子过得格外凄惨,对于不算久远的大汉盛世都充满怀念,虽然那时候日子过得也未必有多好,可是总不会惨过现在。
时间滤去了曾经的困苦,留下的记忆都是美好。
至于以绿林军起家夺得江山的更始汉,除了刚开始时给百姓带来一丝希望,之后便再没有什么让人称道的作为,现在人们口中所称的大汉,绝不是更始汉,也不是赤眉汉,而是那个早已消失在历史烟云中的模糊背影。
大汉一次次被人提起,对那个强大王朝的所有美好想像,对未来日子的憧憬,都投射到眼下这个小皇帝的身上。
“是正宗的汉室宗亲呢!”
“这么好的皇帝,也许真的能带我们活下去,过上好日子。”
可怜的百姓对于好皇帝的要求已经低到不行,只要能带他们活下去,能把日子过下去,便被他们寄于无限的希望,博得他们最真挚的爱戴。
如果郑县百姓知道这个好皇帝不过是想当一个昏君,甩掉这顶皇帝帽子,丢掉这些子民,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知道他们会做何感想。
在施粥现场,百姓们又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小皇帝下旨了,说是再过几天便要扩大赈灾点,全城大赈,如今正在招募人手,搜集釜镬。
百姓们奔走相告,万众欢腾,“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同样的事,落在不同的人耳中,感想也绝不相同。
刘侠卿感慨陛下仁德之余,心还是忍不住一阵阵抽痛,全城赈灾,那得多少粮?陛下真是“俭省”啊!
徐宣听后只是一撇嘴,他只要小皇帝打个路边小广告,可人家非要搞成全球海报,央视标王,可着劲儿地折腾,到底是个孩子,不消停。
不过见惯大场面的徐丞相丝毫也不担心,反正他只给了每天二十石的定额,多了没有,至于牛皮会不会吹破,那是小皇帝自己的事,与他大汉丞相有什么关系?
心怀大痔的前西安侯刘孝在自己的小黑屋里冷笑,看来不用自己出手,那个小崽子便能自己把自己作死,他只要等着龙袍上身就行了。
他的唯一侍卫张五看着主子在家中演练登基过程,又不免为自己的小弟弟担心了。
刘盆子的小跟班们这两天都干劲儿十足,收获无数感激的少年们都生出了些英雄情结,心心念念地要把赈灾进行下去,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后勤大总管翟兴首先提出了问题,“昨日耗粮三石,今日耗粮二十一石,陛下欲多处施粥乎?粮秣不足矣,如之奈何?”
小皇帝一声断喝:“把舌头捋直,说人话!”
“粮食不够,没法子全城赈灾。”翟兴干脆地道。
“朕知道没粮,所以才让你们商量,怎么能找出赈灾用的粮食?”皇帝大剌剌地箕坐,看着他的小伙伴们。
胡狗子摇头道:“陛下,上哪儿找去啊?最有钱的人都在深井巷,他们的家底最丰厚,可咱们都看到了,那儿现在最穷了,谁家也没粮食,看样子整个郑县都没什么油水了。”
孙易道:“饿死了百姓,肥了各营的巨人,尤其是城外的几个营,个个都是肥得流油。”
赤眉军相互之间习惯上称呼巨人,见面一打招呼,“张巨人,你好!”“王巨人,你早!”让人登时有一种置身巨人国的感觉。
胡狗子说道:“就是!自从进了关中,巨人们个个都成了富翁,带的东西多了,行军都慢了,金银珠宝还能随身带着,布匹就太沉了,粮食更不用说。泰山营里的粮食和布匹都堆成山了,他们营里的人,每天吃四顿干饭,都撑得走不动路,就在营里睡觉!”
孙易道:“濮阳营里也是,我那些濮阳的兄弟们这些天都长胖了,有的几天就长了十来斤。”
此时胡狗子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别人偷听了去,“陛下,我听说丞相惦记上了各营的粮食,想让他们把多余的粮上缴大库,各营将军联合起来,暂时是顶住了,不过丞相好像是发了狠,一定要收,也不知将军们能否顶得住?”
徐丞相管得了军中的大库,可管不了各营的小库,可各营的小库要是不足了,必定会向大库伸手。只要把各营的粮食掏出来,保证能让徐丞相肝疼。
凡是让徐丞相受不了的事,小皇帝都非常乐意去做,于是他说道:“就这么定了,朕要从各营筹集粮食。”
王猛摩拳擦掌地道:“陛下,您说,先上哪个营里抢?”
孙易哂道:“抢,你抢得过么?每营有一万多人,泰山营将近两万人,我们只有一百多个,怎么抢?要我说,不如陛下和各营将军好好说说,先向他们借点?”
胡狗子道:“咱们军中有句话,叫做,要我老婆行,要我的粮食不行,因为老婆比粮食好抢啊!想向那些人借粮,那还不如杀了他们,要不丞相怎么能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陛下,我不是说你说话不管用,我是说,连丞相都……依我看,还不如晚上偷偷地套上车,去各营顺点粮食出来,他们那么富,咱们少偷一点就够用了。”
刘盆子四仰八叉地向龙榻上一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朕乃天下之主,怎么能偷呢?咱们不借,不偷,不抢,朕要让他们乖乖地自己送上门来。”
少年们面面相觑,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胡狗子凑了过去,轻声问道:“陛下,您又有了什么馊……好主意?”
刘盆子成竹在胸,“不急不急,粮食不急,把赈灾的事交给那个老儒郑深好了,我看他挺能干。明天咱们接着练兵!”
不知不觉地,大丞相和小皇帝都把目光投向了郑县的几头肥羊,就看谁的刀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