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汝南的大功,大家都赏赐了,唯独首功不赏,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邓奉不遵将令。
现代人都知道一句话: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作为军人,不管上司的命令是对是错,都应不折不扣地执行。邓奉自恃其能,不服从征东大将军的调遣,理应惩处。否则这次不听夏阳的,下次就能不听他刘钰的。
皇帝的意思是敲打敲打邓奉,让他老实一点,为人下属,还是应该有点自觉性的。
这对于征东大将军夏阳也是一种安抚,皇帝替他们做了裁判,判决夏阳胜出,邓奉这事儿做得不对。
但是皇帝也注意到,邓奉其实还是留有余地的,没有做得很过分,他还是遵守规则的。
征东大将军命他收新息,邓奉虽然没有直接派兵去,但是他的进兵客观上会导致新息归附,可以完成上司的任务,只不过间接的方法没有直接发兵来得快,一时看不到效果而已。而邓奉又太过骄傲,不屑于向上司解释,造成了上司的误会。
夏阳命他北上夹攻沛郡。邓奉认为留驻在阳泉可以牵制吴汉的大军,更有利于沛郡的战局,因此按兵不动,这是他对于战局的一种判断。邓奉这一次还做了个表面文章,没说不北上,只说是稍微晚一些,拖延发兵,之后越过了夏阳,直接向皇帝禀报他的战略意图。
这个行为很扫征东大将军的面子,但是邓奉其实还是履行了程序,只不过走的是一种非常程序,他不向直接上司解释和请示,而是直接通了天。
从他的行为来看,邓奉不服征东大将军是确定的,但是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叛逆的迹象,对于皇帝这个老大,他还是认可的。
这种局面全出于权力与能力的错配。一只老虎,怎么能服从绵羊的命令呢?
皇帝做出了决断,为邓奉松绑,直接任命他为淮南战区的最高长官,这下子好了,上头没人管了,他得到了自由发挥的平台,可以大展拳脚了。
对于邓奉这种人尖,让他可以充分发挥才能,比益封几千户来得重要多了。比起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他更看重的是自我价值的实现,这是有大志向大本事人的共同特点。只要他有了发挥才能的平台,以后有的是机会立功,有的是机会得到封赏。
皇帝甚至一点也没有插手他的军中事务,他的主要将领还是南阳人,军队组成还是南阳兵为主。他的部队有着一定程度的私曲性质,这在刘秀手下很多见,但在刘钰这里却是少见的。
私曲武装是一个紧密团结的集体,士兵们对将领忠心,军令执行得彻底,战斗力很强。但有个问题,这支队伍属于半私有武装,换个将领就指挥不动。
从根本上来说,这支队伍是邓奉和董欣等将领的,皇帝后来投入了三千骑兵,算是插了一杠子,但是在军队中的影响力远及不上邓奉。
皇帝为了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和凝聚力,没有往南阳精兵中安插人手,基本保持了这支队伍的邓氏属性,这是对邓奉的极大信任。
皇帝的所有作为,都有利于让邓奉最大限度地发挥才能,对于这一点,邓奉是心存感激的。
刘钰这么做的理由,来自于他对于邓奉的判断。刘钰认为邓奉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他拉起队伍只是为了自保,否则他不会在乱世豪杰并起之时,长久地在新野蛰伏。否则用不着吴汉去打扰,邓奉早就干出一番大事了。
何况皇帝不是没有后招,邓奉的粮草可以暂时在占领区搜刮,但更稳定的来源肯定是依赖朝廷的供给,从地缘来说,目前应该是汝南郡提供,而新任的汝南太守是皇帝的亲信杨延寿,拿捏住他的粮道,还怕他反上天去?
邓奉眼下所在的阳泉属于六安国,这个地方处于大别山和淮水之间,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那时六安一带是偃姓皋陶部族的聚居地,到西周时形成了六、蓼、英等方国,汉武帝把这块地盘封给了自己的侄子刘庆,六安国名的含义是“六地平安,记不反叛。”领地共有五县,国都在六县(县名就叫六县)。
邓奉如今已占据了其中三县:阳泉、蓼县和安风,他大力搜集粮草和船只,准备器械,甚至征发了数千青壮充实队伍。一副要率军东进寿春的情形。
他的主要对手吴汉调兵遣将,命越骑将军刘宏率军两万屯合肥,命威虏将军冯骏率军一万挺进六县,防备邓奉,吴汉则自率十一万大军回到寿春。
吴汉本想在庐江、江夏边境与马援军决战,却收到刘秀的急诏,命他速速回军,巩固淮南,支援豫州战事。
此时建武汉的形势十分不妙,除了其河北核心地带的河内郡之外,所有战线都在退缩,在大河北岸,耿纯、邳彤合力,终于将征北大将军田况逼回了河东,双方重新回到原点,隔太行山对峙。
在大河以南,车骑将军刘茂的大军已占据整个河南郡,进兵陈留,在淮河以北,镇东大将军王虎从颍川郡发兵东略,征东大将军夏阳正在清剿汝南,准备进兵沛郡。
沛郡的军事压力陡然增大,征北大将军岑彭在汝水以东苦苦支撑。他已由于丧师失地,被刘秀连番申斥,但是自从冯异被俘、耿弇归降之后,刘秀手下的方面大将越来越少,还就是吴汉和岑彭可以独当一面。要是换一个将领取代岑彭,恐怕情况会更糟。
岑彭之前百战百胜,一到了南阳,遇到邓奉,好像就开始走起了背运,从南阳到颍川,从颍川到汝南,一退再退,现在几乎连汝南也站不住脚了。
如果任由豫州丢失,接下来徐州就悬了。就算吴汉把马援军击溃,保住大江以南,依旧得不偿失,因为刘秀和吴汉将被建武汉军分隔开来,各自为战,这是刘秀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的。
因此,他给吴汉的密诏中说,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江南可以放弃,但决不能被建武汉南北隔绝。
吴汉无奈,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给了镇南将军赵熹总督庐江、豫章两郡的权力,让他沿江阻拦马援。
吴汉也不知道赵熹能挡多久,但是从目前来看,他赌对了。赵熹死守下雉,大发水军屯驻柴桑,发庐江之兵驻守寻阳,在马援大军东去的要道上构建了一个坚固的三角形防守区域,一时之间,马援十万大军被堵在江夏,不能前进。
吴汉想趁机北上沛郡,与岑彭南北齐进,恢复汝南和颍川两郡,可是邓奉屯兵阳泉,就在离寿春不足两百里远的淮水上游,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威胁,让他不能安心进兵。
当年吴汉十万大军下南阳,被邓奉一万南阳精兵赶下黄邮水,差点把小命交待在那儿,这是吴汉军事生涯中少有的惨败,印象太深刻了,以致于一遇到邓奉,吴汉就像是斗架的公鸡一样,不由自主地竖起全身的羽毛,摆出一副全力迎战的架势。
建武汉知名的大将几乎被邓奉打败了一半。如果刘秀早知道这个结果,绝不会像当初一样处理南阳二将相争,可是天下没有后悔药,邓奉终究成了他噩梦。
吴汉以武威将军刘尚镇守寿春,楼船将军段志率军一万五千,入芍陂,顺如溪水击安风,又命威虏将军冯骏自六县北上夹击,他自己则亲自率大军八万自淮水西进,直逼阳泉。
这十万大军的大阵仗,用在小小的阳泉身上,好像声势有点太大了,可是谁让守阳泉的是邓奉呢?
吴汉吸取了南阳兵败的教训,对粮草保护极为严密,粮船随军而进,不仅有护卫的船只,夹岸还有幽州突骑随行。
当初在南阳,吴汉大掠八方,得到无数粮草辎重,结果被邓奉一锅端,全都为别人做了嫁衣。
粮草被劫导致士兵乏食,军心涣散,才在南阳精兵的猛攻下崩溃。
吴汉如今粮草充足,带的又是刚定淮南的新胜之师,再战邓奉,吴汉相信自己绝对能大获全胜,一雪前耻。
他决定利用兵力优势,采取挤压式打法,一点一点地把邓奉硬吃下去。
走到半路时,突然收到从汝南传来的战报,征南大将军岑彭退兵汝水之后,重整军马,在与建世汉征东大将军夏阳对峙之时,偷偷南下,渡过汝水,袭夺了上蔡。夏阳回兵来救,却被岑彭打了个埋伏,大破之,如今夏阳狼狈退守郾城,岑彭率军反攻汝南。
吴汉大笑道:“邓奉小儿,这次看你往哪儿去?”立即派手下都尉田鸿率三千幽州突骑,从陆路奔袭新蔡。
新蔡在汝水之畔,邓奉若要退兵汝南,大概率要走新蔡,吴汉是想先派轻骑抄其后,断了邓奉的后路。
虽然汝南之地是平原地带,哪一处都可以行军,邓奉有许多退兵的路,但是大军带着辎重粮草,还是走水路最是快捷稳便。
身在阳泉的邓奉也接到了夏阳战败的消息,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个噩耗。
他要进兵淮南,必须得有稳固的后方,如今岑彭突然发威,将战线推回到汝水西侧,刚刚拿下的汝南郡有可能再度易手,他的进兵似乎变得根本不可能了。
邓终有些愤愤不平,“兄长,这个征东大将军怎么如此无用?兄长打下来的汝南,他连守都守不住!”
邓奉没有说话,邓终又道:“兄长,汝南要是丢了,我们就回不去南阳了,是不是应该现在退兵?”
邓奉皱了皱眉头,说道:“如今吴汉近在咫尺,退兵是来不及了,我军来时乃是顺汝水而下,走得很快,如今要回军,则要逆水而上,行走缓慢,若是新蔡被敌军所占,我军前后无路,进退失据,反会将自己置于绝境。”
邓终道:“那从陆路走如何?”
“吴汉手下有幽州突骑数万,彼等轻骑追逐,我等焉能跑得过他们?”
“幽州突骑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年在南阳,还不是被咱们打得大败?”邓终昂起头,一脸的不服。
邓奉道:“那时我军势盛,士气如虹,端掉吴汉的粮草,从后面将其赶下了黄邮水。如今若要退兵,攻守之势变成了吴汉军在后面赶着我们,军士定然恐慌,我军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邓终没主意了,不过他早就习惯了让兄长拿主意。
邓奉冷笑道:“咱们南阳兵遇到幽州突骑,从来都是正面迎上去,哪有掉头就跑,背后对着人的?”
“兄长的意思,是要迎敌?”
邓奉说话声音虽不高,听起来却很有力量,“南阳精兵从来没怕过什么吴汉,打他们,咱们有底!”
吴汉的船队浩浩荡荡,密密麻麻地排在河面上,望也望不到头,好像宽阔的淮水都被塞满了。
船上士兵手执弓弩,沿途戒备,如临大敌。岸上有一队队步兵列队而前,执戟士威武雄壮,突骑兵来回奔驰,斥侯哨探往来不绝,一片忙碌景象。
此时他距离阳泉还有三十里的距离,淮河在这里有一个大转弯和无数的小转弯,流速变慢,在淮河两岸,有许多湖泊沟叉,陆上行军很不容易,经常遇到些小的河流,步骑全部上船,等过去了,又下来在岸上走。
来回折腾得多了,便也懒得再下船,除了少量骑兵外大部队几乎都上了船,缓缓地向前。
吴汉坐于大船之上,眼望着淮水两岸,见周围水系众多,不禁皱了皱眉头。
吴汉不擅长水战,他的军马大多是北方人,习惯陆地作战,尤其是幽州突骑,在陆上是王者,到水里就是累赘。与他相比,南阳出身的邓奉虽然也以陆战为主,但他的家乡也是水网密集的地方,水战能力也应该是有的。
吴汉觉得这个地势不太适合骑兵驰突,催着士兵们快些划船,好迅速通过这个地域。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斥侯来报:“大司马,前方发现了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