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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傅刘侠卿的夫人逄英是逄安唯一的妹妹,她自幼失怙,由兄长一手拉扯大,常言道长兄如父,逄英一向敬佩兄长,与兄长格外亲近。
    听说逄安死在上林苑,逄英哭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手刃仇人,报仇雪恨。可是正牌仇人贺长年已经身死,她这一腔仇恨无处发泄,竟全都发泄到了自己的夫君刘侠卿身上。
    她埋怨他不拦住兄长,任他单身独闯贼窝,以致有此祸事。
    刘侠卿也很委屈,“我是想拦着他呀,可是你也知道,内兄他。。。我能拦得住他吗?”
    “他在你的军营里,你就不会让人把他制住?把他捆起来,不让他去!”
    刘侠卿吓得连连摇手,“内兄那个脾气,我还敢让人捆他,他不得先拔刀把我杀了?再说人家也没犯法,我凭什么捆人家?”
    虽然刘侠卿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有的时候往往是讲不清道理的,尤其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因为悲伤和愤怒而失去了理智的女人。不管刘侠卿怎么求恳,刘夫人还是把这口害死兄长的大锅狠狠地扣在他的身上。
    这都好几天了,逄英的气还是没有消,刘侠卿愁得不行,向皇帝哭诉,皇帝笑道:“这事儿朕也管不了,女人的事还是得女人来解决,如今皇后临盆,在宫中安心养胎,不宜外出。朕让素青去你家里劝劝她,想必刘夫人总会给个面子吧!”
    刘侠卿千恩万谢,心里抱了很大的希望,盼着杨素青出马能让他重返家园。
    樊桃花和杨素青在营中之时都和逄英很熟,她们常在一处闲聊笑闹,因为逄英是逄安的妹子,比两人长了一辈,她们向来称呼逄英为英姑姑。
    杨素青听了这事,轻声细语地道:“刘太傅,你也不必过于忧虑,英姑姑为人颇有点像逄太傅,性情刚烈,但是很重情义,您对她一片真心,她的心里是有数的。她只是悲痛过度,无处排遣而已。我去劝劝她,帮着她排解排解,慢慢地就会好的。”
    刘侠卿稍稍宽心,对杨素青千恩万谢。
    杨素青今年还未满二十岁,但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为皇帝诞下了一子一女。如今她褪去了少女的稚气,一举一动中都显露出少妇的风韵。
    她的样子娴雅安静,性子极其温柔。杨昭仪性情柔顺,善体人意,不争不妒,虽然姿色上稍逊于后面选的几个美人,但是一直圣眷不衰。
    皇帝很喜欢去她的临华殿,尤其是心中有事的时候,一到杨昭仪那里,便会慢慢恢复心灵上的宁静。刘钰每次一见到她,便会想起后世的一个词:岁月静好。
    杨素青出门去了太傅府,刘钰留刘侠卿在宫中用饭,君臣两个稍用了些酒,一边还在谈论着屯田之事,刘侠卿在上林苑还真没少做事,也仗着他是青州老人,大家对他没什么避讳,因此让他掌握了许多实情。
    等到午饭用完,刘侠卿陪着皇帝闲坐,不一会儿的功夫,杨昭仪已经回来了。
    她向着刘侠卿道:“刘太傅,你不必过分着急,英姑姑已经好一点了,她还问起了您的起居,对您还是很在意的。”
    刘侠卿激动得连连点头,“好好,我就说,英子不会对我那么绝情的,她果然是想着我的,我这就回去。。。”
    “你还是暂时不要回去的好。”杨素青制止道:“英姑姑太伤心了,今天和我讲了许多兄妹俩的往事。她现在是陷在这个事情当中出不来,等我这几天好好地陪陪她,过一阵子再说吧!”
    刘侠卿急得抓耳挠腮,在地上来回乱转,“她到底要怎样嘛?要我老刘咋办啊!只要她说出来,我一定去办!”
    杨素青没说什么,但是她旁边一个小丫头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她倒是说了,可惜您办不到。”
    杨素青立即斥道:“多嘴!”吓得那小宫女立即闭上了嘴。
    刘侠卿马上追问道:“她说什么了?你快说,英子到底怎么说的?”
    小宫女吓得不敢再开口,急得刘侠卿满头大汗,一个劲儿地追问。杨素青见瞒不住,便说道:“她说要是刘太傅肯在院子里跪上三天三夜,她就原谅你了。。。你别当真,那不过是英姑姑的气话罢了。”
    没想到刘侠卿竟双手一拍,说道:“她怎么不早说?害我担心了这么久,我这就回去。。。”
    他边说边回过头来,准备向皇帝辞行,回家去向夫人下跪赔罪,却见皇帝黑着脸,顿时吓了一跳,“陛下,您,您这是怎么了?”
    皇帝怒斥一声:“你要敢回去跪那个女人,朕就把你的狗腿打折!”
    刘侠卿立即不敢动了,杨素青等人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发怒,一个个噤声不动,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道:“这闹得也太不像话了!一个堂堂朝廷太傅,竟被她呼来喝去,说跪就跪。朕告诉你刘侠卿,对女人不能太娇纵了!长此以往,你连点爷们的尊严都没有了!”
    刘钰早就发现刘侠卿有点受虐狂的潜质了,要不也不会独具慧眼地看中了性情暴烈的逄英,追了二十年才算是追到了手,真是够痴心的。
    可是在逄英的心中,到底把刘侠卿放在什么位置?是不是只是个呼来喝去的出气筒?虽然人家刘侠卿可能享受这个,但皇帝终于有点看不过眼了。
    他厉声叫道:“牛头呢?去把牛头给朕叫来,让他立即带人去太傅府!”
    刘侠卿已经吓懵了,忙不迭地跪下磕头,“陛下,都是臣的错,这事儿,这事儿真不关英子什么事儿?陛下不要,陛下息怒!”
    皇帝也不理他,只对着急急忙忙赶来的牛头道:“你现在就去太傅府,传朕的口谕。。。你过来,朕只对你一个人说。”
    于是刘侠卿和杨素青两人看着牛头将耳朵凑到皇帝嘴边,两个人嘀咕了一会儿,牛头便领了命,带着几个壮健的宦官,吆喝着出宫去了。
    刘侠卿吓得不轻,一边不断地向皇帝哀恳,一边又惦记着回家去看看情景,却被皇帝一声怒斥,“闭嘴!一边跪着去!”
    刘侠卿只好跪在一旁,不敢再吭声,可是皇帝又没有让他走,他也不敢出去。杨素青也不敢再多说话,只站在皇帝身边,慢慢地为他磨着墨。
    皇帝自顾自地批着奏章,完全不理刘侠卿,刘侠卿跪了一会,连累带怕,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样子十分狼狈。
    半个时辰左右,牛头回来了,凶神恶煞似在在刘侠卿身后站着。
    这时有人来报:“陛下,刘太傅夫人求见。”
    “让她侯着!”
    刘侠卿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皇帝慢吞吞地做完手中的事,才说道:“让刘夫人进来回话。”
    皇帝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刘夫人,也就是从前营中后生闻风丧胆的逄大姑娘,这次见面颠覆了他的固有印象。
    逄英虽然年近四十,看起来却顶多三十岁,这可能和她成亲比较晚有关系。她的身材不高,长得也很瘦,虽然脸上难免留下岁月的痕迹,但总体上来说还算是相当清秀,她的表情中带着一丝坚毅,让这张原本称得上姣好的面容多少显得有些生硬。
    她规规矩矩地施礼,向皇帝和上午刚刚见过的杨昭仪问安。刘钰多少有些意外,这个传说中的悍妇看起来竟然很知道礼仪。
    皇帝命她起身,赐她坐下,逄英却不肯,她执拗地跪在那儿,说道:“妾的夫君跪着,妾怎么能坐呢?”
    皇帝又吃了一惊,这话说的真是到位,一听就很贤德,他拿眼一瞥刘侠卿,见他的眼圈已经红了,看着夫人的目光可说是满怀柔情。
    皇帝问道:“那么刘夫人来见朕,到底有什么事呢?”
    “回陛下,方才牛常侍带人来到妾的家中,说是要捉拿妾的夫君来问罪,不巧妾夫未在家中,妾想来想去,妾的夫君有罪,妾也难辞其咎,故此来到陛下面前,一道领罪。没想到妾的夫君已被拿来,也好,妾便随夫君一道在陛下面前领罪,不管妾夫有什么罪,妾都一起领了。”
    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刘侠卿已经哭了,他抽噎着,一声接着一声,鼻涕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逄英望着他道:“夫君不必害怕,有为妻在此,不管什么罪过,妾都替你分担,绝不让你独自受苦。”
    皇帝突然厉声喝问道:“刘侠卿,你身为平叛主将,逄太傅已入你营中,你却不阻止他去上林苑,任逄太傅单枪匹马闯进贼人巢穴,以至罹难,使国家痛失栋梁,这件事你可知罪?”
    刘侠卿抽噎道:“臣,臣知罪!”
    “朕要罚你,你可服气?”
    “臣,臣服的,任凭陛下处罚。”
    皇帝大声道:“来人!”
    牛头大喊一声:“在!”撸胳膊卷袖子的,看样子一把就能把刘侠卿提起来狠揍一顿。
    “且慢!”逄英喊道。
    这一声让皇帝暗暗地松了口气,她再不喊,这场戏就有点演不下去了,接下来还得自已找台阶下。
    逄英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妾的兄长逄太傅从前是夫君的上司,他的爵位、官职都高过夫君,逄太傅虽然在夫君的军营之中,夫君并无陛下捉拿逄太傅的诏命,妾夫如何能够阻拦?逄太傅一未叛乱,二未犯罪,只不过路过军营,暂时停留,妾夫若是当场锁拿,于情于法都说不通。逄太傅为国平叛,牺牲了性命,妾很伤心。但是他的死与妾的夫君可没有半点关系。妾实实不知夫君罪在何处,还请陛下明察!”
    这时刘侠卿已经泣不成声,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只好伏下身去,双肩耸动地哭泣,好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母亲的庇护。
    皇帝暗自觉得好笑,这些话不都是刘侠卿向她辩解时说的吗?当时逄英说什么也不听,如今却用这些理直气壮地为他辩护。那么,这个意思是不是逄英根本没有怪罪自己的丈夫,她把丈夫脸挠花了,赶出了家门,难道只是。。。撒个娇?
    这个娇撒得也特么的太野蛮了。
    最可笑的是,那位刘侯爷此时居然感动得要死。他什么错处也没有,被夫人无理取闹一番,此时夫人在外人面前替他说了几句话,他立即就又感激涕零,夫妇情深了。
    果然是抖m无药医。
    皇帝已经懒得管刘侠卿的事儿了,他们眼看着妇唱夫随,重归于好了,皇帝何必要做恶人,替那个受虐狂撑腰呢?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刘夫人一派贤惠模样,看样子一副要替夫君上刀山下火海的架势,刘太傅则是一往情深,生死相许,人家夫妇就爱怎么玩怎么玩,别人管得着么?
    皇帝说道:“刘夫人的意思,这事儿刘太傅没有罪过?”
    “此乃国家大事,自有陛下作主,妾不敢说。只是以妾的愚见,实在不知夫君在此有何错处,妾一个妇道人家,说得对与不对,陛下自有斟酌,陛下若说妾夫有罪,非要罚他,妾愿以身相代,请陛下罚妾吧!”
    刘侠卿此时的样子,好像是恨不得一头扎在夫人怀里,打个滚求亲亲了。
    “刘夫人知道刘太傅没有罪过就好,”皇帝的话意味深长,他假装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刘夫人说得很有道理,这事儿也确实怪不得刘侠卿,刘侠卿,你回去吧!回去和夫人好好过日子,好好干!”
    最后一个字他着力地说了一下,似不经意地对刘侠卿眨了下眼睛,可惜刘侠卿完全没有看到,他的目光此刻已黏在了逄英的身上,好像那里有神秘的吸引力,让他根本挪不开眼睛。
    逄英端端正正地跪拜,“妾代夫君谢过陛下!”
    她过来扶住刘侠卿的胳膊,要他起来,刘侠卿却眼泪叭喳地望着她,说道:“英子,你不怪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逄英面带哀色,说道:“夫君又没有错,何谈怪罪呢?夫君是妾的天,只要夫君不嫌弃妾,妾怎么敢不要夫君呢?”
    刘侠卿欢喜无限,夫妇两人向着皇帝拜谢,手挽着手离去。
    皇帝看着两人的背影,说道:“这刘夫人还是挺明白事理的,怎么会有悍妇之名呢?你看,现在两口子不是好好的?朕这么一吓唬,她就出来护夫,人家和好了!”
    杨素青抿嘴一笑,说道:“陛下的法子很是巧妙,让刘太傅回到了家。但是以妾看来,两人未必会那么快和好如初。”
    皇帝说道:“朕可以跟你打赌,这两个人回去保证是情深意切,你侬我侬,干点两口子之间该干的事儿。”
    杨素青脸上一红,随即低声道:“妾愿和陛下赌上一局,不管陛下要赌什么,妾都愿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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