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比想象中来得更快,荆河仓促建起的防御工事在戎狄的铁骑下,撑不过七日就全线崩溃。
戎狄首领骑跨在身型巨大的雪狼身上,第一次现身在荆河的战场,让所有大凉将士感受到了来自雪原的凛冽冰寒。
陈孜和所有人一样,第一次见到如此凶悍的狼种,离很远就能感受到那野兽呼吸里浓厚的血腥味。
卞野已经无力指挥这场战役,十六城人马尚未融合进北疆的大军,就被接二连叁的击溃打得措手不及。
大凉北疆最后一道防线也不过能撑数日而已,来势汹汹的戎狄尝到了甜头,在夺取荆河后烧杀抢掠起来,短短几日,不及撤离的荆河百姓就惨遭屠戮。
急报如雪花飞往京都,太女殿下的运粮队早已提前一日出发赶往北疆,辎重缓慢,路上自然知晓了荆河的惨况,整个队伍不得不加快了行程。荆河一役,大凉又损失了好几万将士,戎狄虽然也有伤亡,终归没有大凉那么惨重。
陈孜也在御敌之时不小心中了流矢,随大军退守到了平泽。
汪庆倒是还好,只是体力消耗过大,现在连拿锤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心里还惦记着在平泽的媳妇,所以到了地儿后,拉上陈孜带路去找了春娘。
春娘看到汪庆混身血迹,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挺着个大肚子,也不方便抱汪庆,只一个劲的拽着他哭泣。
陈孜捂着自己潦潦包扎的伤口,看着眼前两人,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容沁,就特别难受,要是自己真的死在了这里,连容沁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的话,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眼下除了停战,一点办法也没有,卞野向戎狄那边提出了停战交涉,同时上报京都。
戎狄那边对于停战有着激烈的争吵,十八部本就是奔着大凉的富庶而来,只占得如今几个荒城,如何肯停?况且金古伦如此骁勇,大家都信服她,不少部落的首领都有意把自己家的泽坤嫁给她,可惜金古伦统统都谢绝了。
大家都知道她身边只有一个从大凉掳来的奴隶,除此之外,她帐中没有一个暖床的人。对于这个奴隶,金古伦宝贝的很,走哪都带着,甚至不舍得给这个奴隶烙印,只用锁链拘着。
对于大凉要求的停战,金古伦尚未表态,看着他们在争吵,只觉得厌恶得紧,手在雪狼的头顶不耐烦地撸动。
一声狼嚎,才让四下安静下来,“我们现在还有四十万左右的人马,大凉那边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加入,离开瀚澜已经大半年了,这次寒冬死了草原一大半的牛羊,你们的家人还在饿着肚子,我们当初打仗不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吗?怎么,看大凉如此不堪一击,就以为自己真的能吞得下这头肥羊了?”
“就这样吧,你们收拾下,安排好留守的人马,过些日子就随我回瀚澜!”
还有几个不同意的首领慑于金古伦的狠戾,只得接受了这个决议。
哪有那么容易停战,戎狄那边开出了天价的条款,除了现在被占领的铎犁,荆河,布罗,同时要求大凉割让北疆南边梭河区域最大的草场,外加叁百万两白银,一百万两黄金,十万匹蚕丝,瓷器一千箱,另要大凉送一名公主来和亲。
如此条款送到京都,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莫说大凉没有适龄的公主,就算有,谁愿意嫁给一个茹毛饮血的狼王啊!
本来是没有和亲这个条款的,是后来吉哥部的首领提出来的,反正金古伦眼里只有那个奴隶,这个公主是为他自己求的,他也想要尝尝大凉泽坤的滋味。
金古伦倒没有否决,反正在瀚澜,泽坤的地位连头马都不如,想来大凉没拒绝的必要。
谁成想,就是这个和亲的条款,在朝堂引起了巨大的争议,钱财可失,送公主就是侮辱了。
因为停战,戎狄那边不再出兵侵犯,北疆的将士得以获得喘息的机会,汪庆连忙请求回京都,他无论如何要把春娘送回京都安置。
十六城剩余的将士,也休整清点完毕,除了伤情特别严重的留在了平泽接受医治,其余人马都准备返回故土。
来时两万人,走时只有一万人马,陈孜心里十分凄凉,走之前再去拜见了一下卞野,想把那羊皮手札还给她,被卞野拒绝了,“戎狄蛮狠,此次能答应停战,多半是因为瀚澜那边闹了饥荒,饿狼难打,北疆失了叁地,日后的收复还是要靠你们,这手札你收好吧,不日我也要回京都述职了,以后可能不会回来了。”
“卞将军,我们真的还能把铎犁城给夺回来吗?”
“瀚澜看似团结,实则内部有很多问题,狼王孤傲,一时能镇得住那些部落首领,但不会长久,我们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
说了半天,卞野也没给陈孜确切的答案。
北疆叁城失守,是整个大凉的耻辱,所以用不了多久,一定会夺回来的!
陈孜和汪庆夫妇道别后,踏上了返回莞城的归程,本来汪庆也有意把春娘送回莞城,可是春娘对莞城没有什么好感,她更喜欢京都,汪庆只好由着她,反正他也要陪同卞将军回京都述职。
一路上驻军士气都很低落,他们这一趟非但没有成功抵御外敌,反而损失惨重,来时两万人马,回程只有不足一万了,况且丢了北疆叁城,回去也没有什么脸面。
陈孜也很压抑,她本就是瞒着容沁来的北疆,当初劫后余生的庆幸,到如今的近乡情怯,所有的情绪都在压抑着,她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也看到了敌人的强大,她曾经的一腔热血被北疆一行彻底冻伤了根本,比她厉害的汪庆,卞野都不行,她更是不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可能就是还活着吧,活着才有希望,她不行,她的下一代不一定不行,传承真的很重要,她突然就明白了血脉传承的意义。
等陈孜带领驻军回到莞城时,莞城早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归程心情的沉重也在回到故土后骤然一松。
和总镇沉默交接完兵权后,陈孜回到了陈府,站在陈府的大门口,连敲门的勇气都要失去了。
第四十叁章 孤狼(二选一剧情)
戎狄那边动作很快,在一夜的休整后,四十万铁骑陈兵荆河。
金古伦首次现身,骑跨在巨大的雪狼背上,四周隔离出一小块真空地带,在满是黑骑的列队里,分外扎眼。
她连护甲都没穿,只披着黑色的大氅,微低着身子,伏在狼背上,像蓄势待发的野兽一般。
大凉这边,卞野已经无力指挥,现在负责统领的是京都龙骑督尉李深,他也是前些日子刚到北疆,奉旨协助卞野抗敌。
随着一声狼嚎,戎狄出动了,没有护城墙,那些后垒起来的石墙,障碍,防御效果差劲很多。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金古伦居然身先士卒,她骑着雪狼,冲在了最前面,身后的戎狄士兵紧随其后,雪狼凶猛异常,那些箭矢的速度根本及不上它奔跑的速度。
大凉的马匹在狼未至跟前就已经颤颤的外后躲避,嗖嗖的箭矢连发,大凉这边已经倒了一片。
汪庆和陈孜负责北边的防御,两人配合默契,倒是拦住了戎狄猛烈的攻击,可能见他们这里损失过重,金古伦调转了狼头,朝这边奔袭奔袭而来。
第一次见如此巨大的狼种,陈孜心里有些畏惧,那畜生的毛发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片,嘴里还有刚撕咬后滴落的鲜血。
金古伦身上的大氅已经甩落,那么寒冷的天气,她里面竟是短打的劲装,看似轻轻的一挥,陈孜却差点被打落马背,好在汪庆从后扶住了她,跟着祭出了铜锤。
金古伦的武器是一根狼鞭,铜锤根本伤及不了她,只是她还是皱了皱眉头,有点意外汪庆的身手。
雪狼似有感悟,很了解金古伦的脾性,小幅后退后,猛的弹跳起身,直奔陈孜这边而来!
巨大的阴影投下,陈孜僵硬了身子,被汪庆大力推开,狼爪呼啸而至,饶是汪庆体格高大,也经不住这一击,身上的软甲都被撕碎了!
雪狼体重逾千斤,它不依不饶地扑向汪庆,张口就咬住了汪庆另一只拿铜锤的手,陈孜也从一旁爬起,提枪朝雪狼背上的金古伦刺去。
汪庆一声惨叫,雪狼已经撕咬下了他的手臂,而陈孜被霸道的狼鞭狠狠的甩出了叁丈远!
等陈孜再次爬起,汪庆已经被那畜生死死踩踏住,周围人都吓得愣在了当场。
陈孜永远都忘不了那场景,汪庆的头颅被撕咬下来,血喷了一尺远,狼鞭缠起那头颅,把它甩到了自己的脚下!
满眼都是血色,远处轰闹的嘶吼,那魔鬼一样的身影,陈孜抱着汪庆的头颅,无声的哭泣起来。
金古伦无心理会一个傻子,再次在战场上冲击起来!
那天,什么都变了。
陈孜被人从战场上抬下来的时候,手里一直抱着那颗头颅。
荆河一战,戎狄的狼王成了整个大凉将士的噩梦。
一个月后,卞野终于没有熬过去,死在了梭河。
叁个月后,大凉退守到了平泽,汪庆的妻子早产下一子,春娘产后精神恍惚,孩子还不会吃奶的时候,她就抛下孩子投了河。
陈孜赶到的时候,春娘的尸体刚被打捞上来,整个人已经无法分辨了。
孩子太小,又是早产,现在北疆局势混乱,根本没有条件养活这个孩子,陈孜抱着孩子,跪在春娘的尸体旁,久久无法回神。
孩子被勒得紧,哑着嗓子,声音小小细细哭了起来,陈孜才回了神,连忙哄着孩子。
她不能把孩子带回军营,平泽也不安全了,可是在这种时候,又能怎么办?
她现在身上也没有什么银钱,来北疆的时候,根本没料到有用钱的时候。
身后的亲卫看出来陈孜的为难,“大人,这孩子交给我来照顾吧,带回咱们营吧,那里有军医,可以照料好他,况且他是汪参将的遗腹子,没人会说闲话的。”
“只能这样了。你先去县中找找看,有没有奶娘,有的话,带回营地,这钱从我俸禄里出。没有的话,去看看能不能买头产奶的母羊来。”
安顿好孩子的事情,陈孜重新拾起卞野留下的手札,细细啃读起来,大凉不能再退了,一定有办法的!
加上后来从京都调集来的军队,大凉目前在人数上已经压制了戎狄,只是那狼王的阴影才是一直以来士气不振的源头。
戎狄内部也有了矛盾,在铎犁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很多人都惦记着瀚澜的家人,本来就是因为饿肚子才跟着一起来大凉打秋风,现在占据了北疆叁城,尝到了甜头的饿狼就想着回家了。
加上金古伦孤傲独断,有些部落的首领已经颇有微词,只是不敢明言。
瀚澜十八部在这场大战中也损失了不少人马,如今他们不想再打了,想让大凉再拿出点好处给他们,就能开开心心的回家了。
凉帝在得知卞野死后,大病了一场,病愈后再次上朝,发誓要戎狄血债血偿,把自己的私库都开了,全力支持抗狄。
没见过狼王狠戾的大凉士兵,热血沸腾,他们的加入,扭转了一点阴郁的气氛。
年底,大凉在新的统帅带领下,首次向戎狄发起了进攻,顺利的超乎想象,很快收复了布罗。
紧接着大军一股作气,收复了荆河。
陈孜却觉得不对劲,因为狼王始终没有在战场上现身。
在商讨收复铎犁的集议上,陈孜忧心忡忡的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新统帅没见过狼王,不以为意,两场胜利已经让他名声大噪,有望超过卞野,成为大凉新的战神。
可是在场的一部分人,却真正见识过那个可怕的女人,他们都沉默不语。
陈孜人微言轻,示警无用。
叁日后,四十万大军压逼铎犁城下,开始为期一个月的攻城战。
最后以损失过半的惨痛代价夺回了铎犁城。
从始至终,狼王都未现身。
还不等京都的表彰送达到铎犁,戎狄的狼王就威风凛凛的站在了铎犁城下。
然后局势瞬间逆转,铎犁城内潜藏的戎狄内应,在狼嚎声中,从四面八方涌现,破开了城门,迎接他们的王。
陈孜带领一万人马,见局势不好,已经弃城蛰伏起来。
狼王再次表演了她的绝杀,只是这次死在狼鞭下的变成了那个新统帅而已。
陈孜在铎犁城附近安营扎寨,收编了附近逃出生天的大凉士兵,除去受伤严重的,满打满算不到五万人。
逃出来的一些人还是陈孜熟悉的其他城守将,大家一起分析了现在情势,都觉得回铎犁是自寻死路,得重新寻找方法制服蛮狄!
一个大胆的想法涌进陈孜脑海,狼王坐镇铎犁,那瀚澜草原的王庭必定空虚,如果他们孤军深入瀚澜草原,一举拿下王庭,岂不是彻底断绝了狼王的后路?
想法是好的,可是瀚澜草原是什么地方,是饿狼的家乡!那里什么样,没有一个人知道!
大家都沉默不语,没有人敢响应陈孜的提议!
陈孜愤怒了,难道非要耗死在这里也不去拼个一线生机?!
“将士们,戎狄十年前杀我父,叁月前杀我兄,难道你们要等他们也屠戮杀害你们的父兄妻儿吗?我们不能再这样坐等他们无休止的戕害大凉的子民了!你们身为大凉的勇士,现在可否愿意和我一起攻陷王庭,驱除鞑虏,机会只有一次,愿意的都站到我旁边的空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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