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河对岸确实有些流寇做乱,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从前对面山上有个苗族村寨,天高皇帝远的,地处深山,自然是做起了落草为寇的勾当,至于后来结局如何,便不得而知了。那都是爷爷年少的故事,爷爷醉酒之后尤喜欢说起往事,例如当初修铁路那些琐碎事,还有便是做消防那时候,总之在我看来,爷爷的人生算的上多姿多彩的,若要写下来,恐怕不比那些个英雄好汉来得逊色,只是也要爷爷愿意开口说才是。
一番推杯换盏,爷爷早就已经烂醉如泥,这是少有的爷爷喝醉之后奶奶没有开口骂他的,只是让二叔带着爷爷进屋睡觉。马东山顿时一扫疲态,只是面容有些红晕,身上也有些酒气,醉意却并不深刻。
忙活一番饭菜具齐,一家人除了爷爷之外全都上桌,也不知马潇潇有什么魅力,将唐雅和唐朔两个捣蛋鬼收拾的服服帖帖,乖巧地坐在她旁边,要多乖有多乖。而我,则是被奶奶说是年轻人之间要交流感情给强迫着坐在了马潇潇旁边,把唐朔挤开,这小家伙还气哼哼地有些不情愿。
你不情愿,我更不情愿呢!
一顿饭吃下来整得我浑身不自在,吃了个半饱,席间奶奶还说起年幼时那些个幼稚往事,取笑我俩。锅里的牛肉也没心思去挑了,匆匆放下碗筷出门找自在去了,免得自己不痛快。她马潇潇可以应对自如,我做不到,她可以从容不迫坦然自若地撒谎,我做不到。
我道行尚浅,还得修行千年。
看来这顿饭唐玮也吃得不痛快,早早地坐在门口抽闷烟,也不知他今天是抽了多少了,我不怕兰柔事后说他。见我出来,唐玮有些惊讶,略抬头问道:“怎么,你吃饱啦?”
我捡了把椅子坐上,说:“菜不好吃,吃不饱。”
“你不是挺喜欢吃牛肉的吗?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我对唐玮的取笑还以颜色道:“你不也喜欢吃牛肉吗?”
唐玮哑然失笑,掸开烟灰无奈笑起来,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口一口地抽烟,出神地望着天空。
“小默!”
奶奶在屋子里喊我。
“诶!”我回应,“干嘛啊,奶奶?”
奶奶牵着马潇潇走出来,说:“你带跳跳去江边看看吧,走走也好。”
一听要跟她单独出去,我自然是十万个拒绝,赶紧摆手说:“我今天有些累,脚疼。”
奶奶不打算这样放过我,说:“年轻人就该多运动运动,再说你跟跳跳十几年没见,交流交流感情嘛,年轻人应该有很多话说才是。你跟跳跳又不是陌生人,去吧去吧……”
哪怕时隔多年,奶奶仍旧是喜欢用跳跳来称呼马潇潇。
见我有些不自然,奶奶估计我是害羞,拉不下面子,便想着带着两个小家伙一起,哪知唐雅说道:“奶奶,我想做作业!”
奶奶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估摸着以为唐雅害羞,便就此作罢,让我一人带着马潇潇去江边看看。
其实我是抗拒的,只是拗不过奶奶,而且看二叔他们也正有这个意思,唐玮这个时候当起了缩头乌龟。我被推出来了,无可奈何,也不知道马潇潇这个人怎么想的,按理来说她是不情愿的才是。
现在面对马潇潇,我并没有太多的怨恨或者是别的情绪,我以为我会很悲伤,甚至是对马潇潇怒不可遏,然而我没有,我很镇定,只是有些惊讶,心湖仅仅泛起一丝涟漪。上次去过之后我就再没去过了,一路上下来发现上次那处密林中被砍出来一条道路足以让人通行,只是路上还有些腐烂的落叶,四周充斥着让人悲伤的腐朽气息。一路上我没有和马潇潇说话,各自沉默着,一直到了渡口。青色的石碑伫立在石梯的第一阶,碑文“木岔渡口”四字,然后另一面便是这一段河道的简介,深几许,宽几何。马潇潇伸出手轻轻抚摸碑文,回头说:“当时的沙坝就在这下面吧。”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马潇潇只是苦笑,然后也不管地上多脏,就这么坐下。最近河水涨了一截,已经有些许阶梯被淹没在水中,江风一起,吹来一股鱼腥气,顺带着河对岸的竹叶香。这一天并不算冷,微醺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挤出一些光亮,我也顺着坐在马潇潇身后的台子上,看着她的背影,心无痕迹,不起波澜。
“你是不是很不想看到我?”
马潇潇回过头来,江风吹乱了头发,笑得戚戚然,转瞬即逝间我见犹怜。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并且用沉默表示我懒得与她说话。
马潇潇似乎对此在意料之中,哦了一声便转过去撑着下巴背对着我。
“喂!”
我叫她。
她回头,依旧是笑得戚戚然,“干嘛啊?”
我觉得这一幕像极了尹天仇追出去让柳飘飘别走那个画面。
“没什么……”
我压下想问的话,喉结动了动,发出几声干涩的嗓音,吞了一口唾沫。
她又哦了一声。
沉默许久,江风悠悠然,江水绿油油。
“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啊?”她背对着我。
“什么啊?”
这一次轮到我了。
“上一次你说的你爱我啊。”
那夜那晚?她质问我,我挣脱桎梏回答。
我想是那一夜。
“不是!”
我绷着脸颊,面皮往两边绷着,牙齿摩擦的声音在耳朵里响起,腮帮的肌肉在颤动。
“哦~”
这是她说的第三个哦字。
许久之后,波浪卷了一次又一次,风吹来了一道又一道,从下游上来的渔船已经消失为一点,我的鼻腔已经适应了河边的鱼腥气。青柏枯黄成深邃红棕色的树叶落在我头顶。
慢慢地,时间如停止流动。
渐渐习惯她在我眼前,习惯了这种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