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
尽管疲惫到了极致,但那份成功所带来的喜悦却似乎能抵消掉身体上的所有痛楚。
五百个人,终于一个不少的全都带出来了,在刻意安排下,一路上应该未曾被人看到过。
风雪仍在继续,一路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已被覆盖,想要通过这个途径追寻踪迹难上加难。
从现在开始,就让李竹李大通判慢慢抓狂吧!
终于暂时赢了你一把!
……
此时的刘家庄很安静。
五百个如同雪人一般的杂役兵正好奇打量着这个庄子。
这便是目的地?
这是哪里?
很显然,既然停在了这里便是目的地,看起来这里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庄子。
可……此时已谁都知道、陈辰费尽周折把五百人领到这里来是为了避着官府,然而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哪个大户人家活得不耐烦了敢收留?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五百个人,太容易泄漏消息了,到时任你有通天的本事……还能与朝廷对抗不成?
而且虽然走了大半夜,看似走了很远,但其实并不远,应该还在离文州城不远的地方,这让暴露的概率更大。
这……反正此时在五百众的心里,陈辰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谜一样的陈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与身边已汇合的秦清还有孙恒等人吩咐了几句,接着便独自一人走了起来。
然后他敲响了一扇大门的门环,敲得很响,震得门上的雪漱漱而落。
不一会,门开了条缝。
门里是裹着大衣拎着灯笼披头散发的宋晶晶。
正在熟睡中的宋晶晶被人吵醒,本就很不耐烦,正迷迷糊糊的念叨着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个点儿来扰她的清梦,可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陈辰后,吓得把话憋了回去、瞪起眼睛打了个嗝。
此时的陈辰既如野人又如雪人,那通红的双眼看上去又如恶鬼。
昨天傍晚才分别……怎么又来了?且是以这副模样来?
宋晶晶接着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冻得还是被吓得,然后急忙把门打开,侧着身子想要将陈辰迎进去。
还一边抱怨着:“您老这又是玩得哪一出?也亏得是闭着眼睛都能认出你的我,碰着别人怕不是会把你当成脏东西,伺候你一顿乱棍屎尿。”
陈辰并未进屋也未理抱怨,而是看着宋晶晶说道:“你的觉睡不成了,这庄子上所有人的觉都睡不成了。我带了五百个人来,赶紧穿好衣裳去把人都安顿下来。”
五百人?宋晶晶的眼睛直了,再次打了个哆嗦。
“嗳嗳我的爷,这又是怎么回事?您得跟我说清楚啊,还有五百个人……你让我往哪安顿?”
“所以我说这庄子上所有人的觉都睡不成了,理解了没?”
宋晶晶愣愣了片刻,然后抽着鼻子跑回了屋里。
……
五百个人的安排确实是个难题,毕竟这庄子拢共也就几十户人家不到两百口人,此时凭空多了数倍的人口,如何安排?
可这是命令,能安排也得安排,不能安排也得安排。
可怜的宋晶晶,独自一人在这庄子上,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所以在穿好衣裳跟着陈辰看到那群也既如野人又如雪人的五百人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便是你被发配的厢军营中那五百杂役兵吧?”
“对!”
“你……怎么做到的?”
“杀!”
“杀?”
“对,包括以前觊觎过你的韩虎在内,所有的都头副都头以及正副指挥使已经聚到了阴曹地府里。”
宋晶晶眨着眼弯着嘴角笑了起来。“虽然明知你不是因为韩虎曾觊觎过我才把他杀了,而是因为他拦着了你的路,但你能这么说,我还是很开心的。”
陈辰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宋晶晶蹙了蹙眉。
“我算是知道你的想法了,可你想过没有,一旦这消息泄漏出去,你是可以一跑了之,反正没人奈何得了你,过不了多久你仍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但这庄子上一百多号无辜百姓往哪跑?全得为你陪葬啊!”
陈辰转过身,再次看了宋晶晶一眼。
“你错了,目前我并没有想过一跑了之,至于你说无辜……他们确实无辜,所以若是他们不想被牵连,便得老老实实的替我并且帮我隐瞒消息。”
宋晶晶默默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时间呢?这种事就算你能瞒得了一时,总不可能长久瞒下去。”
“我自有分寸。”
“好吧。”宋晶晶再次点了点头。
“五百个人安排起来确实很困难,估计得要把庄子上所有人家都叫起来,几家并为一家,腾一些房间出来,且这样还差好些,所以只能打刘三家的主意了。
可刘三家……你看……?”
宋晶晶微瞪着眼,小心翼翼的询问着他。
陈辰抿了抿唇。
刘三家……今天白天的时候,陈辰也考虑到了此处。最后他也觉得,想要把五百人全部安排妥当、必然绕不过刘三家,因为其他人家都是小门小户,再怎么腾房间也根本容纳不了。
这个时候、这等天气、这等状况盖房子肯定不现实。
之前他曾来过刘三家,刘三家的宅子跟城里的大户相比虽不豪奢,但占地面积着实不小,且房间也不少,把这里算上应该能差不多解决问题。
毕竟到这里不是住宾馆,没有什么单人间两人间三人间,能安顿进去就行。
仍如先前厢军营里的安排,每间房十个人,那么需要的是五十间房。
但刘三家与别的人家不一样,因为此时他与这一户人家是敌对关系。
如今刘三已经被杜楚带走,虽然离判刑应该还要一段时间,但这会肯定已经关到了大牢里。
刘家现在剩下的无非是刘三的妻妾儿女还有下人。
虽然他身为一庄之主,可以选择把这些人全都逐出庄子,但这样一来动静太大了,毕竟刘三的家安在这里,这等于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刘三前脚才被抓走,后脚家人便被如此威逼……如此舆论肯定饶不了你,不管刘三做过什么,一顶为富不仁鱼肉乡里的大帽子必定会往你的头上套。
不对,是往杜楚的头上套。
套帽子无所谓,可太多人不满便会引起太多人关注,这于此时的他而言绝对是坏消息。
显然宋晶晶也是意识到了此处,这才用这等神情来征求他的意见。
“其他人家拿钱买就行,如果哪家不依让他来找我。至于刘三家,随你怎么操作,我只要求消息不因为这一户人家把消息泄漏出去,以及不死人。”
宋晶晶点了点头,面露释然。
陈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得到吩咐的宋晶晶便扭着腰肢回头走去,可未走两步便重新转过身,看着陈辰笑道:“如此便应该差不多了,我先去喊几户人家起来跟我一起弄。
不过您老的房间我可安排不了,若是你想去跟那些杂役兵去挤便挤,若不想跟那些人挤,来跟我挤挤……奴家也是无所谓的。”
顿了顿后,她又强调了一句。
“还有到最后就算房间仍不够,也休想打我主意。反正除了你之外,任何人都别想进我的房。”
说完后宋晶晶便走了。
这次是真得走了,很快便消失在眼前,陡留陈辰一个人在风雪中凌乱。
片刻后凌乱的他终于想起了什么,于是双手张成了喇叭状,大声喊了起来。
“记得让人多煮些姜汤,还有吃食,把库房开了吧。”
……
……
在陈辰带领着五百人从厢军营中起程时,身处文州城中的李竹李通判终于拿到了秦清投来的信。
自从将陈辰充军后,李竹便已不再关注陈辰,因为在他眼里,陈辰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在之前的某一天,他见到了毛遂自荐的黄兴,当时的黄兴非常凄惨,大概可以称得上是他见过的最落魄之人。
这个最落魄自然不是与人市街上那些卖身之人或是杂役兵这些下贱之人比,而是与黄兴曾经所拥有的身份相比。
黄兴曾经的身份是很不简单的,所以在黄兴这一层级上的人来说,其的现状确实最凄惨。
在了解了黄兴与许家以及在曲里的那些事后,他对黄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他花了大力气为黄兴更改身份,又花了大力气一手将黄兴捧到指挥使的位子上。
这是为许恪万一产生的某些不妙想法所准备的,也是为未来的新知州李浩准备的。
黄兴也没辜负他的希望,不仅孝敬了该孝敬的,也将厢军营打理的井井有条,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一着棋竟然首先用在了陈辰身上。
在儿子李显年死后,他便生出了动用这枚棋子的心思,所以他一直在等着陈辰犯错。
他很笃定,只要把陈辰投到厢军中,那么绝无幸存之理。
因为黄兴绝不可能背叛他。
他知道陈辰很厉害,攻心很厉害算计很厉害,但你再厉害又能怎样?黄兴与你的矛盾怎么可能调和?
任你舌灿莲花、任你能许天大的好处,黄兴也不可能放弃除掉你的想法,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最重要的是,你并不知道厢军营里有黄兴这么一号人存在。
在陈辰进入厢军营的那个下午,黄兴曾让人给他带过话,说是打算借手下人之手来除掉陈辰。当时他允了,因为考虑到的是黄兴还有用,若强逼其亲自出手、万一那许清菡杀个回马枪,到时这枚花了大力气才扶上去的棋子岂不是废了?
反正早晚是死对不对?无非是早一刻和晚一刻罢了。
陈辰会逃走?他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因为他觉得有黄兴有那里,陈辰不可能逃得走,就算是手下人动手,也肯定有人盯着,怎么可能逃得走呢?
第二天,没有消息传过来。
他当时因为忙于公务,甚至把这事都给忘了,直到晚上才在偶然间想起。
在昨天,也即是第三天,仍旧没有消息传来,他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遣了人过去看看。
到了晚间时,去的人终于把消息带了回来,说是见到黄兴时,其两手全是鲜血且一脸狞
笑。称那小子正在受刑,打算要逼问些事情以及弄些钱财出来,还让他放心,很快就会把人头亲自送过来。
接着是今天,天没亮便下起了雪,很大的雪。
他本以为今天黄兴会送来人头,但在开门发现是这等天气后……来不了或是晚一些也是正常的,所以他并未太过在意。
然后是到了晚上,他回到家不久后,门房便送来了一封信,说是厢军的人送过来的。
那时他正在书房里喝着茶与魏存谈笑着,在看到信时便觉得不对劲,因为黄兴怎么会写什么信给他?
那个手指没了、连字都写不好的残废怎么会想到写信?
在看了信后……他狠狠摔掉了手里的茶杯,胡子翘的老高。
竟然让这小子跑了?
不是已经捉住正在用刑的吗?
怎么可能?
蠢到没边了!
当时他气到眼冒金星上接不接下气,好一会才顺过气来,然后才与身边的魏存一道讨论这一事的来龙去脉。
接着他唤来了昨天去厢军营的随从,以及送书信过来的门房。
随从说:“昨天确实是见到黄指挥使了的,当时他确实那么说了,小的一字不敢多也不敢少,全是如实禀告。”
“那你可曾亲眼见到那姓陈的畜生?”
“不曾,本想去见的,不过黄指挥使说那等血淋淋的场面有啥好看的?看了会做恶梦,然后不由分说的把我拉去喝酒了。”
……
门房说:“来送信的那人三十来岁,穿着厢军的衣裳,这肯定假不了,因为脸上刺着字呢。”
“他当时怎么说的?”
“他……他很焦急,说是军营里出了大事,让我无论如何第一时间把信送给老爷。小的还疑惑问他,就那个破军营里也能有劳什子要劳动咱家通判老爷的大事?
不过他没正面回答,只是焦急的说通判老爷看到就会知道,他得尽快赶回去抓人去,晚了就追不上大部队了,接着就风风火火的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