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看着笔芯,又道:“这也太细了,无法持握啊。”
苏油折了一根树枝,让史大对半剖开,清理一下其中的脉管,刚好可以将一段笔芯夹进去,然后涂上木屑和胶水,夹好笔芯,放火边烘干之后,将外皮刮光滑,削出笔尖,对程文应笑道:“姻伯你看,这样就行了。”
程文应拿过一块陶片,用持毛笔的方式在陶片上轻轻划了一下:“不好用。”
苏油笑着将铅笔接过来,将陶片放在桌上,在上边写下“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十个字,说道:“姻伯,这笔当这样用。”
程文应笑道:“如此倒还不错,至少字小,节省了纸张,哎哟能承你这笔的纸可不好找。”
苏油说道:“的确,所以纸也得改造。”
程文应正捧着个水杯想喝口水,闻言感觉自己太阳穴又开始发紧了:“贤侄,照你的意思,我们是不是又该去纸坊了?老夫以前真的很悠闲的……”
苏油说道:“如果有一种纸可以双面印刷……”
程文应将杯子往桌上一顿:“那还说啥?!赶紧的!”
苏油说道:“等等,我带点观音泥粉。”
带了一篮子最细的观音泥粉,和史洞修告别,约好明日带书坊的人过来制印胚。
苏油和程文应又赶往程家的造纸作坊。
造纸需要大量水,因此一般都在溪边。
造纸作坊修竹森森,环境挺优美,就是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味道。
苏油心想,或许是时候做几个口罩了。
造纸作坊的工头是老许,见东家过来以为有什么事,一打听是苏家小少爷要搞实验。
新纸还是从实验开始。
苏油让老许拖来一口大缸,东西设备都差不多,首先的区别,苏油往纸浆里加入了一些观音土的泥浆,约占纸浆的百分之二十。
让工人拌成悬浊液之后,开始操纸。
第二项区别在操纸的次数,新法比以往翻了个倍,也就是说,最后出纸的理论厚度,会比正常的书纸厚一倍。
然后第三项区别,苏油没让工人将纸贴到墙上,而是在木板上铺上细布,铺上纸,压上细布,木板,然后再压上石板。
就这样一张张纸地处理,没一会,把作坊小坝子上铺的石板都用完了。
然后苏油让工人在石案下升起火烘烤。
很快,新式的纸张出来了。
这纸经过压制,厚度与宣纸相比还是差不多,不过明显比宣纸紧密上很多也挺阔上很多,用手一抖,哗哗作响。
而且加入了观音土,白度也增加了不少。
纸上还印下了细细的布纹。
苏油再让工人用光滑的鹅卵石将纸面打磨了一番,再去掉表面附着的细粉,白纸变得更加光滑了。
纤维被观音土粉掩盖,几乎看不出痕迹。
苏油将纸递给程文应:“姻伯,你看。”
程文应是行家,一眼就看出这纸的用处:“贤侄你又想骗我,这纸双面印倒是可以双面印,做书封也是极好的。但是你怕是为你那古怪的铅笔设计的吧?”
苏油嘿嘿贼笑:“什么都瞒不过姻伯您,您看。”
说完拿铅笔在纸上写下“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然后将笔递给程文应:“姻伯,你来试试。”
程文应试了两个字,哈哈大笑着摆手道:“不行不行,看来这铅笔书法还得单练才行。老夫这字连你五岁娃子都比不过!你这笔适合小孩子,只能写小字,没法写大字。”
苏油笑道:“的确,不过这纸还有一个大好处。”
说完拿起桌上一个炊饼,揪下一块来在字上一擦一吹,程文应的两个丑字便消失了,一点痕迹看不出来。
苏油笑道:“这东西的好处,不在文学,而在工坊。”
又轮到程文应发神了,回神后急忙抢过炊饼和铅笔认真观摩,好一会儿才讶异道:“这又是什么说道?”
苏油小嘴一抿,说道:“这样,先将纸收起来,回去再给姻伯展示。”
将纸卷起来,一老一小这才回城。
来到书房,苏油取来新制的小尺,圆规,三角板,卡尺,取了一个壶盖,说道:“姻伯,现在我给你演示一下。”
连卡带量带画,很快,一个壶盖的图样便展示在白纸上。
标准的工程制图,三视图,俯视,正视,壶盖没有左视,便画了个剖面图。
各种细致的参数,将壶盖所有的细微尺寸都标示了出来。
老于和老韩过来汇报一天的工作进展,一看这图纸立马明白好处:“哟!这法式图细到纤毫,有了这法式图纸和我们的小尺,陶工就能造出一模一样的壶盖而来!”
老于欣喜地拿起卡尺一边测量壶盖一边对比图纸上的数字:“妙极!妙极!以往的法式图纸,图是图,文字说明是文字说明,哪里如这般一目了然!”
苏油说道:“这套办法,于工你这样的大家用不上,一切法度都在你们心里,便如夫子所说‘从心所欲,而不逾距。’”
“但是技艺要臻至你们这样的境界,那是几十年淫浸下来的功夫。而这套方法,是让大工留下图样,让所有小工,都能根据图样和量具的辅助,做出和大工手艺一样的东西,你们则可以腾出手来更加精进,这才是这套方法的价值!”
老于和老韩悚然而惊,老韩还好,老于对苏油束手施礼道:“老工替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于大于二,恭谢小先生。”
程文应则是想到更深一层:“当年夫子传下诗书,有教无类,使我中华礼教文统得以传续,贤侄,你此举的价值,于百工而言,怕是……怕是……”
说完有些不好措辞,将一个五岁孩童拿夫子相比,自己都觉得荒谬。
苏油说道:“不敢妄比夫子,苏油只是觉得,我大宋诸般工巧,千年来口口相传,遗失颇多。比如鲁班的飞天木鸟,老鼠机关人,比如唐陌刀形制,比如诸葛木牛流马……实在太可惜了。”
程文应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要真是这侄儿刻意所为,这心大得有点没边了。
吃过饭,程文应彻底放松了下来,苏油的作为又回到了正常,这小子就是一馋鬼!
他在指挥李妈和周大厨做泡菜!
川南特产的大芥菜,生姜,昨天就给苏油让史大在菜园里搞了一大堆,现在晒得蔫蔫的。
看着苏油用大罐大罐的雪盐调制盐水,程文应挺心疼。
不是心疼钱,是心疼之前花的那些功夫。
第二十六章 新酒
李妈和大厨倒是很开心,大厨已经照苏油所说,买了一大堆长白毛的豆腐。
长毛的豆腐能吃,大宋人已经知道这个,不过都是油炸了蘸料吃,现在小少爷要做的,好像不一样。
官酒坊的酒糟,一文钱一斤,苏油也让厨子拉了五百斤过来。
酒糟里的酒精其实还有不少,蒸馏法现在还在探索阶段,远未成形,遑论普遍。
不过苏油不存在,在农村这么多年,老乡每年的包谷酒,米酒,红薯酒,喝了不老少。
老烈了,好些都在七十度左右,还净喝一两的杯子,每次苏油都要被老乡们灌得烂醉。
程家的大厨是做过大席的,每年年底东家答谢工头工人,那都是要摆上好多桌,因此大型装备都有,不过主要是陶器。
在厨房后边的坝子上搭上临时灶台,大锅烧上,大木甑子摆上,酒糟倒进去蒸上。
盖子是陶的,内层挂了釉,这也是史家陶坊测试观音土釉的实验品,苏油加了芒硝作助融剂,效果又提升了一层。
盖子顶部有一根弯陶管,接着一根长长的干竹管,用陶泥密封,竹管打通了节,里边打磨光滑,一端削尖,用来接酒。
很快,蒸汽在竹管中凝结成水滴,滴入一个细口坛子中。
蒸了一锅,替换酒糟,将之前得到的酒水也重新倒进去,继续蒸第二锅。
如此轮换,坛子中的酒液浓度越来越高。
蒸到第三锅,苏油尝了尝,按前世的口感,已经接近六十度了。
苏油说道:“差不多了,厨子大叔,便照此办理,三锅合一坛,我先去睡了。”
大厨尝酒已经尝得满脸通红,兴奋无比:“杀人放火的营生啊!简直就是抢钱呢少爷,您就瞧好吧!”
回来和李妈做好泡菜和酸菜,泡姜放下面,芥菜包上姜片扎成小把放上面,倒入盐水,摇匀让气泡逸出,盖上口盘,扣上坛盖,边缘浇上一圈水,总算是搞定了。
和李妈回到房中,看了看案头上两部韵书,苏油叹了口气,吹熄灯睡了。
次日起来,三个黑陶细口坛子摆在屋檐下,里边装了三坛清冽的酒液。
今天早上周大厨罢工了,还在呼呼大睡。洗漱完毕,李妈便去做饭,苏油则打开昨天伯爷送回来的包裹,将牙刷和牙线给程文应和八娘送去。
包裹里还有一把小折刀,是后世肥后守折刀的经典款式,铜片折叠起来作为刀柄,刀片后方有一个快开鳍,压动快开鳍,刀片翻出来,三层复合锻打,烧刃纹非常明显。
刀锋打磨得异常锋利,闪着青盈盈的幽光。
铜皮上歪歪扭扭錾刻着三个小字:“硬是好!”
苏油不由得哈哈大笑:“这石老头!”
回到厨房,将酒倒出一小碗,用盘子拌了雪盐和十三香粉,用折刀新削了一双筷子。
折刀当真好用,钢质也是绝佳,当真不负其名。
削好筷子,收起折刀,苏油拿筷子夹起毛豆腐,先在酒里裹了一圈,又在十三香盐粉里裹了一圈,放进小泡菜坛子里。
李妈在一边熬粥,见状说道:“小少爷也是干惯了粗活的,今年才五岁呢,不得四岁就开始上灶台啊?穷人家孩子都舍不得呢。”
灶火映在李妈脸上,苏油看到李妈满脸爱怜的神情,感觉有一分圣洁。
手里不停,苏油笑道:“本来就不是富家,可龙里庄子上,也就是解决温饱而已,李妈你别拿我当什么精贵人。”
说完又道:“不过上灶早这事情,谁也怪不着,只怪自己贪嘴,吃不惯伯爷做的东西。”
李妈不乐意了:“少爷就是精贵人,娘胎里带出来的精贵!昨天回家,家里那口子对少爷赞不绝口,你做的那些物件,家里的说几代人就没见过这么精细的。”
说完又夸道:“谁家五岁少爷,有这等做派气度,五百贯钱说不要就不要?别家孩子,给块饴糖,爹妈都记不得了!”
苏油将几个小坛子装满,盖上盖子,在口沿上加上水,搬去架子上放好:“不至于这么夸张,要是史世伯给我块饴糖,我说不定也什么都忘了。”
“真要了那五百贯啊,史家可得好久缓不过气来。换得陶瓷坊三成股份,方是长久之道。”
说完嘱咐道:“李妈,所有泡菜坛子,每日需要擦拭,口沿里的水不能干,每隔几天要吸干擦净换新水。还有最重要的,筷子要单用,一点油星不能碰。”
李妈认真的记下道:“知道了,放心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