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老人们常说,人生三喜,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他乡遇故知,他尚且没有机会,而金榜题名时,更是没有必要,“洞房花烛夜”,成了他生命中仅剩的一喜,所以,在与蒂娜拜堂之时,他便热切期盼。
虽然他不知为何大人们说起洞房花烛夜,总是一脸激动与暧昧,可他知道,与自己喜欢的女孩独处,说些悄悄话,总是开心的。
到了门前,他踌躇片刻,调适了心绪,才兴奋地推开房门。
本以为蒂娜会端坐在床沿上等候他,哪怕两人闹僵了,没有话说,只客客气气地坐一会儿,也是好的。
可……谁知,他一进门,就见她喜服钗簪,佩饰丢了一地,她早早躺在床上睡着了,还面朝床里,独占了整个喜被。
那一刻,他并没有太生气,看着她长发如云,散了满枕,他还是心软地没有发火儿,还天真的以为,她总会回头来与他聊一聊的。
岂料,她不但一整晚都不曾转头瞧他一眼,还打呼噜,踢被子,踹人,害得睡在床外侧的他,摔了个屁股开花,喷嚏连天,很不幸地着了凉。
若非一早皇外婆逼着他喝了三大碗热姜汤,这会儿,他怕是没力气挥剑毁床。
这死丫头,死肥妞,敢无视他堂堂储君?!哼!她要走就走好了,不就是十年么,他一定让她懊悔终生!
不过,第一步,他要先赢了她的棋艺,才能扬眉吐气。
上次输给她,他被皇外公罚三个月不能碰棋盘。十年减去三个月,还剩下九年零六个月,算起来,他的时间可不多呢。
时光荏苒,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伊浵也适才发觉,自己并非现代人,也并非异空间来的使者,这次穿越,她不过是从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返回了属于自己的地方罢了。
十年,人类生老病死,狼人吸血鬼精灵,却青春常驻,容颜不改,被时间永远眷顾着。于这些超自然的异类来说,十年也不过等同于十天,眨眼即逝。
本就一统天下的雪狼王朝,被愈加精明内敛的阿斯兰推到鼎盛尖峰,外不敢来犯,内四海平和,国泰民强,史无前例。
十年,最历久弥新的,是阿斯兰与伊浵依然热辣辣的爱恋。
这样的坚贞不渝的情感,却让那些期望能将女儿送入皇宫为妃的文武百官,嗔目结舌,捶胸顿足,愤懑地恨不能撞墙而死。
他们苦哈哈地煎熬十年,没有等到陛下厌倦皇后,休了皇后,甚至有一丝一毫的腻烦嫌隙,却反而发现他们比以前更加恩爱。
皇子公主们的成年礼过后,帝后几乎每日形影不离,甜甜蜜蜜粘在一起,亲密无间,如胶似漆。
而且,自从皇后变为黑发之后,陛下笑得比以往更多了些,还时常带着皇后早朝,有时夫妻两人在龙椅上旁若无人,还会有些亲昵的小动作。百官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实在不敢触怒龙颜,惹祸上身。
十年,最为哭笑不得的,要数花暝司,他翘首期盼的“女儿梦”破灭了,他欲哭无泪,无处诉苦。
他和影儿的次子,如长子景宸,继承了他风华绝代的惊人之貌,还有邪恶如魔的吸血鬼血统,被阿斯兰赐名花慕卿。
花慕卿,慕乃敬仰,有谦逊之态,这位小王子定会成为一位谦谦君子。
众人皆称赞这是一个好名字,陛下御赐名字,小王子又被陛下与皇后收为义子,视如己出,时常带在身边教导,因而又有了小皇子的富贵命。
花暝司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他心里最清楚,阿斯兰御赐这个名字,分明是暗讽他对他的羡慕,嫉妒,恨。
倒是也难怪,谁叫他每次只能生一个,而且,这十年间,影儿的肚子竟莫名其妙地再没了音讯,他的女儿梦也在遗憾中彻底幻灭。
不过,叫人庆幸的是,影儿的容貌却诡异地并没有因为人类的身体,而有丝毫的苍老。
而且……更令人匪夷所思地是,她还与他有了奇怪的牵引感应,就如,他以前与伊浵之间的感应一般,亲密,而且直接。
他一再追问她到底是为何会如此,她却只是敷衍一笑,说是服用了皇甫乐荻研制的灵丹妙药——“血因丸”,改变了体质,因此才有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血因丸”,是骗人的借口吧!
若是人类都服用这种东西,岂不是也会力量强大,长生不死了?
在伊浵的银发变黑之后,影儿诞下慕卿,银发也成了莫名其妙地恢复为黑色。
自那以后,她也没有如以往那样贪吃贪玩,而是专心致志相夫教子,竟仿佛……是完整的真正的伊浵。
影儿这变化,对于花暝司来说,该是惊喜,却也总让他心神不宁,担心不已。
因此,在发现影儿这变化之初,他便慌不择路,带着影儿离开的雪狼京城,返回血族,远远逃开阿斯兰的视线。
实则,他多虑了,因为……真正的穆伊浵,一直在阿斯兰身边。
至于影儿的变化,她不曾隐瞒花暝司,她的确秘密服用过“血因丸”,而且,连续一年,每日三次,不曾间断。
皇甫乐荻用自己,伊浵,穆项忠,花暝司,景宸,慕卿等六人的血液,经过特殊的药物搭配,参杂了热泉地宫取来的灵树果,经过复杂的萃取炼制,做成血因丸,不但为影儿养神凝气,补充了灵力,还让她与伊浵有了相同的体质,以及更紧密的牵引。
十年,时间并非漫无目的度过,它不但让幼子长大成人,还让他们堪当大任。
十年,更是一个期限——亲如一家人的皇宫上下所有的宫人,都清清楚楚地知晓,十年,是一个重大的期限——昊皇子复仇的期限!
昊与擎,两位皇子,仿若双胞胎,当初白白嫩嫩美若仙童花见花开的小娃娃,长成了健硕伟岸,举手投足都贵雅绝伦的翩然美男,只可惜……
昊皇子满身煞气,拒人千里,众人见之,纷纷躲避,若躲避不过,也只能俯首行礼,战战兢兢,仿佛面对毒蛇猛兽般恐怖。
自从他五岁开始上朝,涉足政务,十年间,治水,赈灾,剿匪,惩奸除恶,兴邦安民,手段之凌厉,行事之果决,政绩之显赫,令人咋舌不已。
他是一位称职的储君,纵然是一统天下的陛下,也不曾于五岁起,便有如此政绩。朝野之上,更无人敢望其项背。
昊皇子于这十年间,不曾真正的笑过,他若有笑,也是与陛下如出一辙的三分邪笑。这笑一出现,便意味着,有人将有灭顶之灾了。
谢天谢地,上天总还算眷顾帝后二人,擎皇子几乎堪称完美,总是春风拂面,笑容和煦,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和和气气。
相较于昊皇子的凌厉,他也有种超凡脱俗的儒雅气韵,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武功亦高强绝顶。
他每次出宫,总是引得万人空巷,甚至,还有女子为争抢他的字画,而大打出手。
倒也可惜,他总是与昊皇子形影不离,因此,倾慕他的女子皆是到了马前两丈之外,便不敢再靠近,生怕冲撞了那位冰山储君,落得个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至于两位容貌像极了皇后娘娘的公主殿下,自是风华绝代,引得京城才俊们翘首巴望,希望陛下能大开宫门,甄选驸马。
不过,自三年前开始,有如此希冀的人,便屈指可数了。
嘉公主被她医术精湛的皇外婆,教导成了恐怖的魔女。
她不但总是拿死囚做实验,还古灵精怪,诡计多端,刁蛮跋扈,总是拿些稀奇罕见的毒药捉弄人。虽然那些毒药不至死,却往往令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因此,她一旦走出那座华丽丽的皇宫,一得消息的百姓,皆是关门闭户,纷纷逃逸避难。
据说,被关押于死囚牢中曾经惹出剧毒瘟疫的黑豹,已经被她折磨地人不人鬼不鬼。
十年,被如此摧残,黑豹几次三番尝试自杀,却无果。
当初被他掳劫入地宫的小公主嘉,如今的魔女嘉公主,最擅长的便是起死回生之术。
可怜的黑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纵然他曾经犯下滔天的罪行,百姓们也不禁为他挥泪同情。
懿公主倒是娇滴滴的可人怜爱,而且,她天资聪慧,极善营商。
她不卖珠宝,不卖胭脂水粉,也不卖丝绸茶叶,只卖盒子,金的,银的,木的,陶的,大的,小的,装糕点的,装杂货的……乃至是装人的,只要是盒子,她都明码标价地出售。
她如此特殊的嗜好,叫人瞠目,当然,让才俊们望而止步的,并非她这称得上可爱的嗜好,而是,她身边有个影子似地吸血鬼——景宸殿下,这位尊主心狠手辣,旁人自是不敢招惹。
他有着与昊皇子和擎皇子不相上下的风华绝代之貌,但他不理国事,不管民生,也不似擎皇子那般擅长琴棋书画,而是整日游手好闲地跟在懿公主身边,自甘当她的贴身护卫,掌柜,乃至是伺候她的一切饮食起居。
虽然懿公主于十年间不曾与他讲过话,却也不曾排斥过他,因此,倾慕懿公主的男子们,不得不止步。
夏末初秋时节,皇宫的气氛,比多变的天候更加诡谲,宫人们走路也遛着墙根,仿佛被割了舌头,心头皆是绷着一根弦,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因为,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成婚纪念日已经到了。
成婚纪念日,是皇后娘娘定下的名称。在每一年的成婚纪念日,皇后娘娘都要与陛下单独出宫游玩七日,两人自由自在的庆祝,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也因此,宫人们有了“成婚纪念日”的恐惧症——陛下与皇后娘娘不在宫中时,瘟神昊皇子统管一切,所有人都需得绷紧了皮,否则,后果之惨烈,不敢想象。
不巧,帝后成婚纪念日的七日之一,八月初六,正是昊皇子与蒂娜郡主的成婚纪念日,而且今年,是第十个八月初六。
唯恐天下不乱的嘉公主最近太闲散,没了新的毒药实验。她百无聊赖之际,便擅自做主,邀请了蒂娜和雪莉儿两位郡主入宫玩耍。
此消息一出,于苍穹之上,炸出一个大窟窿,惊得人心惶惶。
宫人们纷纷求神拜佛,期望一切能平安度过,就算是一场灭顶劫难,也总得熬到帝后返宫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御书房内,一声爆碎声震耳欲聋,上好的夜光杯被摔得爆碎,本是端坐在长毯左侧椅子上的擎和嘉,皆是被惊得缩了一下脖子,嘉面色惨白,擎倒是还能勉强维持镇静,强自握着拳头,不允许自己临阵脱逃。
龙椅之上,传来一声阴冷的怒斥,让本是要端茶入内的宫女落荒而去。
“谁让你给她写信的?”
十年,他走遍了整个雪狼王朝,就是不曾去过富庶的东疆。
不错,他是很想去,是很想写信,可,一旦去了,一旦写了,一旦流露了只言片语,他便彻底输给了那个该死的肥妞!
他是天下无敌的储君,他不能输,尤其不能输给那个曾经对他撂下绝然狠话的笨肥妞!
嘉被昊滔天的怒火震慑,双唇颤抖,连回答的勇气都没有。
擎忙堆上笑开口,“皇兄,息怒,皇姐她只是……”
“你闭嘴!”
“是,是。”擎给了嘉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悻悻地抿紧双唇。
“嘉儿,你哪只手写的信?”
“什……什么?”嘉因为过度恐慌,听得有些糊涂。
“哪只手写的,就砍掉哪只,若不想砍,就自己备下一杯鸩酒!”
“这……”嘉欲哭无泪,她是一片好心耶。她早就看出她这个独孤傻皇兄其实一直想见他的皇妃,才热心肠的写了一封信去东疆,怎么自己好心反而没有好报呢?“皇兄,我……”
昊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因为,她写去东疆的信,就如他当初输给蒂娜的几盘棋一样,成了他人生的污点,他不允许自己有污点,更不允许别人为自己擅作主张,这污点,只能用惩罚来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