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出一脸惊愕,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么说,你果真是东疆海澜亲王的长女,蒂娜郡主!”
她默然不语,一脸难过。如果可以,她宁愿折寿十年,也不要这样显赫的身份。
他又故作惊讶地说道,“郡主不肯对我以身相许……呵呵,郡主还是个贞洁烈女,这是要为自己的夫君守节呢?!”
这话是没错,可他这古怪的口气,根本就是在怀疑她“贞洁烈女”的原则!
“你……你这人怎么说话如此难听?我就算不是有夫之妇,也不会随随便便和陌生男子做出什么苟且之事。”
原来,一般百姓都知道,她嫁给了那个自大狂!蒂娜黯然伤神,欲哭无泪。
十年前那场盛大的婚礼,本就是陛下为了阻断百官为将女儿送入皇宫,才下旨赐婚的,也难怪至今仍是有人记得。
夜狼对于她的身份如此震惊,他是当真与雪莉儿并无关系吧。不知为何,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她心情却又莫名地轻松了几分。
“既然郡主不敢以身相许,我们商谈不拢,我就不留客了,郡主用膳之后,就请自便吧。”
自便?他这是下逐客令吗?这人看着一身正气,怎么如此冷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走出这栋楼阁,不被流浪的狼人吃了,也会迷路。
“你……夜狼,难道要我跪下求你,你才肯收留我吗?”她泫然欲泣,水雾迷蒙的杏眸轻眨,我见犹怜,“夜狼,难道我做得饭菜不合你胃口?”
他心中冷笑,这小女人是在和他耍心计吗?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的确有几分青涩的妩媚,可惜,她的诡计早就被他识穿。
“郡主身份尊贵,我实在不便留客,若是太子殿下派人寻来,我夜狼有理说不清。”
她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小手紧紧扯住他的手臂恳求,“你不必担心,太子根本不在乎我,就算我站在他面前,他也一定认不出我。求求你,你就让我在此住几日吧。”
他不着痕迹拂开她的手,却因为她坐在身旁,心底又燃起怒火来。和一个陌生男子如此拉拉扯扯,唧唧歪歪,她还真是有闲心!
“郡主凭什么如此笃定太子认不出你?”
“当初他并非因为喜欢我才娶了我,我在他眼里是个肥妞,是个笨丫头,他总是取笑我,他娶我之后,这十年间,不但不曾来探望过我,还连一封信都没有,他定是因为输给我两局棋的事,而记着仇呢。”
“他不曾去看过你?郡主若是见了太子,就一定会认出他吗?将心比心,郡主何曾尽过妻子的本分?”
轰——一根导火索,让蒂娜顿时火冒三丈。
“那种连输几盘棋都会嫉恨我的人,我凭什么要对他尽本分?我也不稀罕做他的妻,不稀罕做他未来的皇后。”
“你……”
“还有,你一个陌生人,一不了解那个自大狂,二不了解我,你凭什么站在他的立场指责我?”
自大狂?原来,他在她心里竟是这样不堪。“我是没有立场指责你,不过,这里是我家,我的地盘!”
“你要赶我走,也得让我填饱肚子!”
他宽容做了个请的姿势,争吵归争吵,他还是乐得欣赏她因为气恼而丰富多变的可爱神情,并与她分享一整盆香菇炖鸡。
日落西山,浓密树林围拢的小竹楼,被阴冷的墨色掩盖,窗内夜明珠的光芒,反而愈加明亮温暖。
被赶出楼阁的蒂娜在篱笆墙外抱着双臂,寂寥地溜达了足足两个时辰,天上的满月被沉厚的黑云遮蔽,远处此起彼伏的狼嚎声高亢震耳,她不敢离开这里,更不敢只身入城。
突然,有杂乱的马蹄声逼近,她警觉转头望去,可惜,黑暗中,她分辨不出那些人的五官,更无法分辨出哪些人是正是邪,她只能抱住自己,缩进篱笆墙边,不起眼的角落里。
然后,有一行锦衣华服着黑色披风的人在小院外下马,隐藏于宽大连衣帽下的眼睛,一双双盯住她,似是格外讶异她竟如流浪狗似地在墙外缩着。
那群人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入了院内,直奔二楼的书房。
领首提着一个大木盒的,正是姗姗来迟的东来。
“殿下,奴才该死,奴才被嘉公主拉着为雪莉儿郡主准备洗尘宴,所以……”尖细的嗓音里,还有几分惊慌,他颤抖的手,暴露了对昊的畏惧。
昊冷厉说道,“解释就是掩饰,皇宫里那么多人,会用得着你张罗小小的洗尘宴?!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愣在那边做什么?把折子都拿过来!”
“是。”东来不敢耽搁,把众臣上递的折子,整齐罗列好,从精致的大木盒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摆上桌案,又把他桌案上批阅好的,依照次序,谨慎地放进木盒。
随行来的追风和罗雅静,搁下手上带来的食盒,兀自寻了椅子坐下,又不客气地自个儿斟茶。
“殿下,蒂娜郡主……不,太子妃怎么在院墙外溜达?”罗雅静似笑非笑地打趣,“你们小两口吵架了?”
“雅静将军近日太清闲了吧?”昊仍是专注看着奏折,头也没抬,“你嫁给追风将军十年了,怎么还没有为他生个一男半女的?”
言外之意,自家的事没有弄利索,就不要多管闲事。
罗雅静秀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哑然无言。
她罗雅静怎么说也是宫里的老人啦,算来算去,都算得上这臭小子的长辈,皇后娘娘都对她客客气气,他竟然揭她的短?
和追风成婚十年之久,她也想生娃娃呀,可肚子就是不争气,老天不成全,她有什么办法?!
她握住椅子把手骨节森白,这便要发作,手背及时落下一只暖热的大手,让她顷刻间怒火平息。
“皇子殿下教训的是,咱们是该努力。”追风宽和一笑,“不过,太子妃这样在外面溜达,若是被流浪的狼人抓了去生吞活剥,只怕某人哭都来不及呢!”
罗雅静冷瞅着昊陡然铁青的脸色,顿觉解气不少。
追风押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末将听说,太子妃可是没有武功防身的,她那身灵人血统,在饿极的狼人嗅起来,格外香甜,就像是一块儿行走的糕点,连我们这些训练有素的人嗅了都食指大动呢!”
罗雅静也添油加醋,“想当初太子妃年幼时,那小脸胖嘟嘟的,圆润可爱,又是甜美的精灵血统,想必正是因为如此,人贩子才会掳走她贩卖吧。”
昊握住笔杆的手一顿,冷怒下逐客令,“没什么其他事,都滚回宫去,别在这里让我看着碍眼!”
追风不肯走,“殿下,此处不安全,末将和雅静还是留下来保护殿下和太子妃吧。”
“你们在这里,她定然会起疑,十年前她可是认识你们的。”
“也罢,人家不稀罕咱们保护,咱们走便是了。”罗雅静摇头叹了口气,“说什么要吃定那个小郡主,就这样留在嘴边还犹犹豫豫,别别扭扭,怕是僵持几百年,也不会开花结果。”
追风和罗雅静退出去,东来却在桌案前踌躇不去。
“还有事?”昊已是不耐烦。
东来把一个小药瓶搁在桌角,“这……是嘉公主让奴才转交给殿下的,说是,要将功折罪,助殿下一臂之力。”
他这个储君在他们眼中就这样没用吗?摆平一个女人罢了,一用不着他们瞎操心,二更用不着使些卑鄙的手段。
“东来,你回去告诉嘉,她若再敢出这些损招阴招,我定让她身首异处。”
“殿下……”
“据实转告,父皇回来若早责怪,我担着。”
“是。”东来不禁为那位平日太清闲却又热心过度的嘉公主,捏了一把冷汗。
东来裹好披风,遮住整张脸,最后一个走出小院,手臂却被一只突然伸来的纤细素手拉住。
“这位公子,你是夜狼的朋友吗?”
“呃……”
“我拜托你帮我求求情,我实在无处可去,在京城也没有相熟的人,身上除了首饰也没有带银两,所以……”
“姑娘不要为难我了,皇……夜狼他……他性情冷酷古怪,一般把人赶出门来,便不会再允许其入内。”
“这……”蒂娜呜呜地哭起来,“树林子里好冷,今晚还是月圆之夜,我好怕……呜呜……公子,我求求你,帮帮我吧。”
东来左右为难,生怕她认出自己,紧紧拉着头上的连衣帽遮挡住脸,“姑娘若是想入院子,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什么法子?”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姑娘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保证能让姑娘顺利进入那小竹楼。”
说完,东来咚咚咚……奔回了院子,径直入了膳房。
蒂娜不明所以,到底是什么法子如此神秘?夜狼真的会同意她进入那个典雅精致的小竹楼吗?当然,她不否认,自己想留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地处隐秘,鸟语花香,环境清幽……入了城内,不但行踪可能暴露,恐怕也再难找到这样一处美妙的住所。
她也相信,夜狼除了性情古怪,绝不会太为难她,呆在他势力范围内,她莫名觉得安全。
可她没想到的是,东来竟然端了一盆沁凉的水出来,不等她反应,便当头泼了她一身。
“你……你做什么呀?阿嚏——阿——啊——阿嚏——”她牙齿打架,手忙脚乱地擦拭脸上的水,本想指责那罪魁祸首,却发现那黑影早已上马,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你这……这是什么蠢法子?”
她狼狈地如落汤鸡,就算脸皮薄如纸,也没了法子,只能硬着头皮进入院子,直奔二楼亮着灯开着门的书房。
“不是让你滚吗?”忙碌的昊无暇分身,却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叫她进来。“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我……阿嚏——”
这声喷嚏让他剑眉皱紧,一抬眸,正见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那身华贵的蛟绡纱袍染了水渍,紧贴在身上,婀娜的身姿若隐若现,发髻上还滴着水,额上晶莹的水珠儿沿着脸颊滑下,滚过细嫩的脖颈,秀美的锁骨,没入宽大的锦绣衣领内……
他隐约闪过一抹绿色的双瞳幽暗一闪,面色愈加清寒逼人,颀长的身躯从椅子上优雅站起,随手扯下身上的墨蓝色外袍,上前来裹住她太过诱人的身子。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口气中出乎意料的温柔与关心,让他自己也惊讶。
她好不委屈,战栗着,裹紧他的衣袍,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不让我进,刚才有人说帮我……谁知……他竟泼我一身的冷水,呜呜……我又饿,又冷……”
她这一哭,让他乱了心绪,自然而然地抬手,把她揽入怀中,“好了,好了,这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裹在身上的衣袍上,有属于他的体香,有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龙涎香,还有他残留的体温,如此被他揽在宽阔暖热的怀中,不知不觉间,她不再觉得寒冷,反而有些燥热,耳根更是陡然间烫得吓人。
她发觉两人姿势太过亲密,忙后退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太过突兀的举动,也震惊了他,让他眼角眉梢又染上一抹冷煞的戾气。
“我……”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必解释了,你不是为留下而不择手段就好。”
她羞恼气急,“我怎么可能对自己做出这种愚蠢的事?”
“你有两个时辰可以离开,却偏在外面溜达,不是愚蠢是什么?”
“你……”
他不再理会她,转身返回桌案,继续忙自己的正事。
虽然不再寒冷,可她也不能僵硬地站在这里,“我……我可以洗个热水澡吗?之前长途跋涉,又昏睡了许久,还被泼了冷水,我……阿嚏——”
“自客厅后堂的楼梯下去,有温泉池,自己去洗吧。”
原来地下还有温泉?他在这儿过得还真是惬意!“你还有干净的衣裳吗?”
他口气恶劣到了极点,“在卧房的衣柜里有,你最好马上在我面前消失,我不想任何人打扰我!”
“噢。”她转身,又赫然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夜狼,我今晚睡在哪里?”
“既然你想留下,随便你,爱睡哪里睡哪里。”
“你呢?”
“我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