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矢早就替他打点好一切,江怀楚在客栈安顿好后,便去了离住处最近的茶楼逸仙楼。
过几日便是春闱,茶楼相较以往热闹非凡,都是住在附近客栈的考生,再不然好奇来凑热闹的百姓。
万物复苏的时节,茶楼里的考生也个个昂扬得很,高谈阔论,唾沫横飞,哗众取宠。
江怀楚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身后跟着的家仆模样的大娘坐到了他对面。
江怀楚轻声说:“娘娘在北宁可安好?”
太妃脸上戴着人皮面具,笑道:“我可好着呢,大宁的男人虽然没咱南鄀的中看,但都怪中用的。”
“……”江怀楚想着她开一方青楼,沉默片刻,“那就好,那就好。”
太妃道:“你这孩子就是脸皮薄,都被你兄长管成什么样了。”
江怀楚轻咳了声。
太妃也不逗他了:“说起正事,那人太警觉了,心机深不可测,我们不少训练多年的眼线折在他手上,哪怕是美人,他也毫不留情,他根本不是单靠美色能打动迷惑的,你真要接近他,切忌暴露身份。”
太妃眉目间浮上担忧:“你要是出了半点差池,我没脸见你兄长……算了,就你现在这个打算,我帮你我也没脸见你兄长。”
江怀楚:“……”
“我都知道的。”江怀楚冷静地说。
太妃说:“你具体想好怎么做了没?”
江怀楚道:“过几日会试和殿试,我得想办法当上状元。”
太妃蹙眉:“你想进翰林院?”大宁只有状元才能稳进翰林院。
江怀楚点头。
大宁翰林院负责起草诏书、为皇族侍读等,是天子近臣,皇帝的身边人。
萧昀那种身份,只有进了翰林院才可能经常见到他,不然以他刚入朝的资历,他甚至连进金銮殿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有半年时间,熬不起资历。
“也是,要是被分到地方做官那不是完了,”太妃眉头紧蹙,“要真比文才,公子自是状元,不过大宁真的不像咱南鄀。”
“我在大宁好些年了,大宁名门望族太多,世家关系盘根虬结的,他们还联手打压寒门,考上容易,考上好名次拼的都是底下的软东西,尤其你要的还是状元……”
“皇帝偏心,好些年点的都是世家的状元,他望族皇后嫡出,那种出身估计也压根瞧不上寒门……啊真难。”太妃越说越头疼。
江怀楚笑了笑,面色不改。
其实还不止这些,真要算,他三年前还拒绝得罪过萧昀。
就是不知道他记不记恨,会不会拒不录用他。
当然他也不会说出来徒惹太妃焦虑。
“你是不知道就这几天有多少考生在我楼里定包厢私下宴请达官显贵,不少都是主考官的亲戚,那叫一个纵情声色,一招招一群姑娘,你说这你怎么比?过几天都考试了……”太妃面有急色。
“娘娘无需替我担忧,”江怀楚淡然道,“总有法子的。”
太妃瞧他两眼,这下倒是冷静了,小王爷总是长相性子过于有迷惑性,惹人心疼怜爱,让人忘了他机关算尽。
太妃叹了口气:“你之前来信问我,能教的我都教了,不过这都是我教楼里姑娘的,对上萧昀不一定管用是真的,他也不是没微服来过咱们青楼,我也不是没叫最好的姑娘过去,问题是他一个都没碰,不是你想的那种没碰,是那种衣角都没碰到那种没碰,他简直像有毛病,你别最后费尽心机,他是个不行的。”
太妃见他没吭声,就知道他又尴尬了,一时忍笑:“都说的是正经的。”
“我尽力而为,成与不成不论,”江怀楚说,“凡事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的,我没指望全能按计划进行,也没觉得一定会成,他若真……也是意外的一种,我随机应变便是,想做没做要后悔的。”
太妃想了想:“也好,如果中途遇着什么问题,随时放弃便是,他要是有什么不良癖好,或者很难受很痛苦,千万别委屈自己,咱不稀罕他。”
江怀楚痛苦地垂下了头。
太妃直笑:“不成就当来大宁游玩儿了,大宁比咱南鄀可好玩多了,你别成天抱着个书,再不然为你兄长操心这操心那的,这么一想,你来大宁反倒是休息了,不然我听他们说你成天忙得找不着人。”
“还好。”
“萧昀在皇宫里,殿试前反正也见不到,这几天你要没事就来找我,我带你熟悉熟悉北宁。”
江怀楚应了一声。
太妃笑说:“那事如果遇到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没人比我更懂男人了。”
江怀楚迟缓地点了下头。
“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时候我给你洗过多少次澡啊,什么没见过,你那时候就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了,那会儿我还跟你兄长说,你这弟弟比小姑娘还漂亮,以后长开了女人惦记,男人也要惦记的。”
江怀楚微微求饶地抬头看她。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太妃笑不动了,“说那么远也没意思,状元还没考上呢,对了你什么时候跑到北宁参加科举了?我居然都不知道。”
“一直住在北宁边境,闲着也是闲着,想着知己知彼么,就去了,没想那么多,没想到现在能用上——”
“要我说当今圣上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那边嗓门有点大,压过了江怀楚的声音,江怀楚和太妃朝那边望去。
几个年轻考生围在一桌,明显是喝了点酒,眉飞色舞。
“南鄀皇帝算个屁,他配和我北宁圣上齐名?”
江怀楚眸光陡然一冷。
“咱大宁的铁蹄真踏过去,还有南鄀吗?还有南怀逸吗?”
几个考生哈哈大笑,高声附和。
江怀楚面沉如水,修长的指紧攥茶盏,努力按捺着。
轻狂考生,什么都要论上一论,家国大事、鸡毛蒜皮,博人眼球,拍特定的人的马屁,读书十余载,就这点本事。
太妃按住江怀楚的手,低声道:“大宁人都有点狂妄。”
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国,百姓倨傲自豪,实属正常。
江怀楚冷声道:“他们经常骂我兄长?”
太妃哑然。
江怀楚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太妃:“你习惯就好,没办——”
那边更多考生附和,嘻嘻哈哈,一道清雅冷淡的声音忽然传来:“南怀逸当然配。”
不少人本就时不时往这边看,陡然听见这么一句,都愕然看过来。
二楼萧昀刚随心所欲地瞧完人,准备转身,闻言霎时来了兴致,眯了眯眼。
一楼一时鸦雀无声。
在北宁的地盘,居然有人公然维护南鄀皇帝,还是在人多嘴杂的逸仙楼,话题更是有关圣上,这人简直胆大包天。
各地考生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人虽不是不好相与的面相和气质,样貌却过于有威胁感,当今圣上选官尤其注重长相,这人这时出现在逸仙楼,多半也是考生,是竞争者,他们自不会有什么好颜色,巴不得他惹祸上身。
那个吹捧圣上的考生从震惊中醒转,呵斥:“你是何人?你一个大宁人居然向着南鄀!你该当何罪!”
太妃暗自替江怀楚着急。
“我是何人不重要,”江怀楚镇定坐着,波澜不惊,“我出言,也不是向着南鄀,而是为了圣上,也为了兄台。”
“你放屁!”
周围哈哈大笑,越来越多的人看热闹聚了过来。
江怀楚不气不恼,气度雍容:“‘南怀逸,北圣上’,说的只是天下公认的两个最俊的男子,北宁强,南鄀弱有目共睹,却于长相并无帮助,你非要如此说,那这世上若有个国力更强的,圣上岂不就不是最俊的男子了?你是不是就得吼一句‘圣上算个屁’?”
考生神色一骇:“你……”
江怀楚一笑:“当然不是,无论国力强弱,圣上都是最俊的。”
萧昀扯起一点嘴角。
江怀楚道:“天下自有公论,百姓独善其身,嘴上不言,心中自有分辨,你说陛下如何,天下人就能按你心意来了?众目睽睽贬低区区弱国,抬高咱大宁,不是徒叫圣上、叫我大宁招天下人讨厌,失了民心么?”
那人一时又恐又怒:“你这是诡辩!你公然抬高敌国皇帝,是何居心!”
“这就叫高抬了?那兄台可真是心胸狭隘。”
周围人愣了愣,哈哈大笑,那人怒道:“你找死!”
江怀楚道:“堂堂男子,岂可单以相貌论英雄?民间戏语,你真以为圣上不知晓么?圣上无所不知,不惩处,那是圣上爱护百姓,胸中自有丘壑,不争那点长短,圣上文功武治、千古一帝,用得着和人比相貌么!还是你觉得圣上只有相貌可以拿来同人一争高下?”
那人慌乱道:“你……我、我当然不是——”
江怀楚冷笑:“且不说圣上有没有攻打南鄀的意思,圣上要是打了,南鄀成了我北宁的疆土,你这话就是侮辱已臣服归顺的南鄀百姓。”
“圣上若是不打,以我北宁之强盛,若南鄀来依,成了附属国,你这话就是离间北宁和附属国之间的关系,这罪你担得起么?”
考生面色如土,开始发颤。
“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利,损了私德,妨了圣尊?天下是打出来的,是治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侮辱旁人,有损己身,有损国体,何必如此?”
“所谓大国者,强而不凌弱,国乃一姓之国,百姓乃天下的百姓,尔等举子,国家栋梁,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我大宁的颜面,我大宁泱泱大国,无伤大雅之处容人,这点气度都没有么?说出去怕不是要惹天下人耻笑!”
满座寂静,羞愧汗颜。
“好一个天下是打出来治出来不是说出来的!”包厢内谢遮惊道。
他心头激荡,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惊艳。
萧昀一笑:“好利一张嘴啊。”
谢遮见他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还笑得有几分耐人寻味,心下诧异,谨慎问:“陛下觉得他说的不对?”
默了默,咳了下:“他可是句句夸您。”
陛下养了不少溜须拍马之辈,这人可句句在点,比训练过的那群货色还踩点精准,都夸出花来了,按照以往,陛下应当舒舒服服,大笑直呼这人上道才对。
萧昀一哂,舒舒服服地坐到一边:“谢遮,你还是太嫩了,听人说话不能光听他说了什么,还得听他避而不谈了什么。”
谢遮一怔:“微臣愚钝。”
萧昀抬头看他,略带匪气的俊脸上有一丝不清不楚的意味:“他觉得朕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