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欣兰顿时噎住,说不出话。没错,她退婚了。如果她早有退婚的打算,便没有必要打伤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退婚?”杜欣兰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没什么,无非是我瞧不上傅叶了。”宋似卿淡淡说道。
“不可能,你在骗我!”杜欣兰一口否定,宋似卿对傅叶的势在必得,容城无人不知,这些年,甚至没有媒人敢去傅家说亲。如今不过几日而已,她怎么会说瞧不上了呢?
宋似卿瞧着她的执迷,轻叹口气,慢慢站起来走到她的床边,淡漠的神情隐有不可侵犯的气势:“我父亲宋恒林是闻名朝野的定远将军,母亲虽与父亲合离,也曾是先皇御口夸赞的贤良之人!我虽生长在容城,但宋家只有我一这脉骨血,是我不愿去京城,而非我去不了京城。”
“以我父亲的身份,他日我纵入不了王亲之府,亦是官宦之妻。我原看上他们傅家,才真是我瞎了眼睛。杜欣兰,我瞧不上傅叶有何奇怪?你若想攀附傅家,这人我便让给我你了。”
宋似卿语气轻然,真像是扔了一件不要的旧衣服!
第9章
杜欣兰不信,如今的傅叶对宋似卿来说,当真如同一件可有可无的旧衣服了吗?
“你别摆出一副侯府之女的样子来吓唬我,若你真能去京城,公主殿下当初又何必收养宋小侯爷!你唬不住我!”杜欣兰佯装镇定,却被她这股子气势震到发颤。
宋似卿后退了一步,离开她的床沿,讥笑道:“若我真一辈子去不了京城,你以为傅家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城中人皆知我爱慕傅叶,但他多年无回应。如今忽然同意,自然是我开出了令他心动的条件,如何心动?除了同去京城,做宋恒林的女婿,还有什么?”宋似卿故意在她面前装出嘲讽傅叶的模样,心中却是一阵阵的苦涩。她早知傅叶欲借宋家东风,却不曾想,他会踩着她一家的尸体飞黄腾达!
她的双手收在袖笼之中,在杜欣兰看不见的地方,紧握成拳。
杜欣兰并不笨,若条件真的是能得到宋恒林的提携,天底下没一个男子能拒绝。她深深吸了口气,一个人咽下所有悲伤:“既是如此,你为何要退婚?这不是你自己开出的条件吗?”
“因为我瞧不上他手段毒辣,心思阴狠!”看着杜欣兰不可置信的眼神,宋似卿再给她的心上添一道伤疤,“我方才便说了,打伤你的人确是想破坏婚事。我向傅家开出了如此优厚的条件,你却想要害我,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说他容不容得下你!”
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心爱之人的背叛。宋似卿清楚地看见她猛然睁大的眼睛和惊恐的瞳仁。
“不可能,这不可能!表哥不会这么对我,你在骗我!”方才还可以佯装镇定,片刻之间,杜欣兰如同疯子一般。
看见她这模样,宋似卿想起了自己:“杜欣兰,你我向来不对头,可我劝你一句,我待傅叶掏心掏肺,不过换来这么多年的不屑一顾。你呢?一旦挡住他的荣华富贵,他甚至不择手段打伤你,你还要倾心于他吗?我言尽于此,告辞!”
宋似卿转身欲走,杜欣兰几乎扑下床来,若无端娥在旁,她已摔倒在地:“不!你别走!即便是他伤我,你又怎可以如此让他难堪!”
宋似卿惊讶看她:“你不恨他?”
杜欣兰在端娥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怒瞪着双眼,坚定看向宋似卿,仿佛是在编织一个骗自己的谎言:“我不恨,我爱他!今日我请你来,不是为了我这条腿,而是想求你回心转意!”她咬着牙,却一字一句说得坚定!
“你求我嫁给他?我没听错吧?”宋似卿不敢相信!
“是!我求你嫁给他,我见不得他难过,见不得他被人退婚,见不得他受人冷眼!宋似卿,若是我毁了他的前程,我便去死!而你只因为一点小事便怀疑他、不信他,证明你还不够爱你!你远没有我爱他!我瞧不起你!”
片刻的撕心裂肺之后,她忽然又满面泪痕,换上了极为哀怨的面孔,苦苦哀求:“我求你去看看他吧,别这样对他,我求你。”
瞧着她这般癫狂,宋似卿大为不解,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股恨其不争的怒火:“你爱他,那你就去吧。赔上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去爱他吧,不必来求我!我再不会与你多费唇舌!简直愚不可及!”
宋似卿甩手而去。门外,杜欣培早听见了争吵声,急得直跺脚,却又不好冲进去,见她出来,急忙迎上去:“宋姑娘,您没事吧?”
宋似卿定住,长吸了口气,平静心神。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杜公子,昨日傅家人是不是来过?”
“是的,二姑姑昨日傍晚来过,她走后,听说妹妹哭了一夜。”杜欣培如实答道。
宋似卿点点头,心中了然。四夫人一定是同杜欣兰说她退婚之后,傅叶多么难堪,多么失魂落魄,才会逼得杜欣兰豁出脸面求她。
别了杜欣培,一路打马回家。不出她所料,傅叶果然在门口等候。怎么,开始唱第二场戏了吗?宋似卿冷笑一声,翻身下马,站在他身后。
傅叶虽早已听到马蹄声,却迟迟不动,就这么背对着她,似乎仍想在她面前保留一点高傲。
可如今的她,不会再去缠着他了:“无事,不要挡路。”她冷声道。
傅叶后背顿时一僵,神色难堪,他缓缓回过身来,仍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忧愁模样,让人心生怜悯:“似玉,你这是怎么了?”
宋似卿抬起头:“我很好啊,傅公子何出此言?”
他却低下头,默不作声,满面哀伤。
宋似卿心中渐渐厌烦,她绕过他准备进屋,却被他拽住手腕,声音低沉:“似玉,我等你很久了。”
“我没有让你等。”她一口打断。
傅叶终于装不下去,他强硬地将宋似卿拽过身来,直面着他,眉目紧拧:“似玉,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宋似卿不做声,紧紧望着他的眼眸,那怀疑、厌恶的目光仿佛要将他望穿。傅叶开始心虚,松开她的手,别过脸去:“似玉,你怎么了?”
宋似卿深吸了口气,亦不愿同他再有瓜葛:“我刚从杜家回来,你知道么。”
他点头:“表妹的伤还好吗?表妹从前与你有些过节,你能让秦叔救她我很高兴,我知道你还是那年天刀山上善良的似玉。”
他故意提起天刀山,提起从前,却让她更加恶心,她闭上双眼,决定撕下他这层脸皮:“傅叶,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秦叔救下杜欣兰并不是凑巧,我早知有人要害她,并且我也知道,那日她约我见面就是为了杀我!”
傅叶瞳孔猛然放大,唇齿微颤。
宋似卿瞧着他这样子,冷笑道:“你也早知她要杀我,所以才会对她动手吧。”
“不,我没有。”他慌忙解释,却让她的心再冷一分。
“是,你没有让人伤她,但你也没有阻止。没人能阻止你的前程,是不是!”她冷眼瞧着,嘲讽一笑,故意挖苦,“傅叶,方才你该骗我的。你应该说,杜欣兰是你找人打伤的,因为你怕她伤了我。呵,或许这样,我还能心软。”
听懂她话中的讥讽,傅叶没有言语,他再次低下头,窝囊的让人生气!宋似卿忍不住火气,一脚踹上他的膝盖。
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傅叶,你总是这样,什么也不用做,只需摆出这副可怜兮兮、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自会有人替你摆平一切。杜欣兰如是,我亦如是!可从今天开始,再不会了!”
宋似卿愤然转身,傅叶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拽住她:“不,似玉,你误会了。我娶你不是为了什么前程,你知道的,我心悦于你,很久之前便是。”
宋似卿睁大了眼眸,紧紧瞧他,像听见一个笑话:“心悦于我?傅叶,说这话你不臊得慌吗?自天刀山上相遇,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你又对我如何?我在容城声名狼藉,与你脱不了关系!你们傅家人当面贪图我宋家的家财奉承我,转身就差把一个“贱”字刻在我的脸上!这些你不知道吗?你是心高气傲,却当我没有脸皮吗?”
傅叶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想着父亲的嘱托,亦知此事不解决,恐延误“大事”,终于拉下脸皮求她:“似玉,我错了。这些年,是我没有顾忌你的感受,可我的心你应该懂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宋似卿冷眼:“道歉都不诚心,你想要机会?好,明日让傅盛全来见我,还有傅二爷、三爷、四爷一同登门,像我低头认错。”
傅叶呼吸一滞,不敢相信她的要求:“似玉,你别太过分!那日叔叔们的确有错,可也事出有因,如今你这般,岂不是践踏我傅家门风!”
宋似卿气结:“践踏?我让他们道歉便是践踏?傅叶,你当真是没脸没皮!”
“我没脸没皮?是你主动提出嫁我,又是你忽然悔婚,何以是我没脸没皮?入京入仕,亦是宋钰君许诺于我,你何必耿耿于怀,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辱及家人,傅叶再难容忍。
宋似卿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我想要的?你吗?好啊,我现在不想要了,可以吗?”
“你不想要?你把我当做什么?”傅叶狠狠地握住她的手,骨骼捏紧!
宋似卿手腕疼得厉害,仍挺直腰杆,不愿示弱:“你拿我当什么,我便拿你当什么!”
“你!”傅叶怒气上头,左手猛然抬起巴掌,宋似卿欲挡,下一刻却听见傅叶的惨叫,他抬起的手被宋飞羽钳制,几乎被废!
宋似卿转头,宋家大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宋钰君正站在门口。
他慢慢走向傅叶,冷魄的气势形成强大的压力,傅叶的额头渐渐渗出冷汗,不知是疼还是害怕。宋飞羽甩开他的手,一瞬间,傅叶跪倒在地。
宋钰君一步步走近,傅叶就那么跪在他身前,想起却起不来,让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小侯爷,你我曾有约定。”
“婚事既未成,约定自当作罢。”宋钰君手握住他的肩膀,极有修养的将他扶起来,语气却冷淡若寒冬之雪,令傅叶面色泛白。
“小侯爷,即便我与似玉没有缘分,可我傅家对您亦非一无所用。”傅叶挺起腰杆,直面宋钰君,“您别忘了,我仍是傅家长孙。”
“可似玉不喜。”宋钰君目光沉静,语气坚定。
第10章
“可似玉不喜。”
宋似卿一时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然抬头望向宋钰君,却见他一如往常无悲无喜。可“似玉不喜”四个字,如四块沉石,一块一块砸近她的心里。不管傅叶在场,她慢慢走到宋钰君身边,拉住他的衣角,一字一字问道:“似玉喜欢或是不喜欢很重要吗?”
宋钰君颔首,看见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一向如土匪般张牙舞爪的她,此刻柔弱地让他心疼至极。理智告诉他应该克制自己的情绪,可那双含泪的眼睛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宋钰君喉咙轻动:“重要。”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宋似卿哭着哭着便笑出声来。阿爹死后,她第一次被人视作珍宝。
“我知道了。”宋似卿带着笑擦干眼泪,柔声与他道,“咱们送客吧。”
她决绝地转身跨过门槛,宋钰君未曾寒暄,只与傅叶点头示意便转身进屋。宋飞羽将大门关上,吱呀一声,傅叶单薄的身影被关在门外。
大门紧闭,宋似卿立在原地,长叹口气,此生便断个干净吧。
宋钰君背手而立站在她身后,关心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见她心情低落,沉了沉开口道:“过几天,崔县令于春风阁设宴,我记得你爱吃那里的藕荷,要去散散心吗?”
宋似卿不禁奇怪:“你往常只小住两三日,这次怎么呆这么久?”京中诸事繁杂,他已逗留多时,如今婚事作罢,他也没必要长久于此。
宋钰君温和一笑,伸手指向院落中的座椅,示意坐下说:“月前,父亲考虑到边关战事已平,且数年未回京中,已上书请旨,回京修养。”他顿了顿,“母亲问你,可要回京,与家人团聚。”
察觉到他话中的小心翼翼,宋似卿心生愧疚,她自然知道父亲是收到了她成亲的书信,才会请旨回京。
宋似卿长叹一声,苦涩一笑:“真论起来,我与父亲只在当年回京路上有过数日的相处,可那时我年岁尚小,只当他害了阿爹,毫无半点情分。这些年都是你在他膝下,替我尽了孝心,如今我岂有脸面回去见他。”想到上辈子自己做的那些事,她更是没了颜面。
见她失落,宋钰君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骨骼分明的五指如同握着一把利剑,驱散了她所有的不安:“似玉,我在宋家是报恩。而你,永远是父亲唯一的女儿。”
她抬起头,那张坚毅的面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满是关切,她闭上双眼,面色悲切:“你所做的,又岂是报恩呢?”
前世,人人都说宋钰君有幸做了宋恒林养子,才得后来荣光。只有她知道,自成王孟训成为皇帝心腹后,宋恒林一再被打压,反倒是宋钰君屡次立功,才守住了宋家的荣耀。在她成功逼走宋钰君后,宋恒林一人再无对抗孟训之力,宋家一夕倾覆。
宋似卿不再倔强:“好,我问问娘亲,若她同意,这次我和你一起回京,陪父亲过个中秋。”至少要当面给父亲磕个头,她心中的愧疚才算散了,“你打算何时回京?”
见她同意,宋钰君展颜:“这个不急,我来时母亲曾有交代,沈太傅有一侄女欲投奔京城,将于近日路过容城,托我护送一程。大约还有两三天便到了。”
“沈太傅的侄女?”宋似卿忽然从心底感觉到了凉意,一个熟悉的面容闪现在她的脑海里。
宋钰君轻轻点头:“据沈老夫人所言,沈太傅有一弟弟,原在丰都做县令,前些日子家中突发变故,无暇照料独女,欲送往京城教养。年岁与你差不多,名唤沈梦舟。”
沈梦舟!宋似卿一瞬间浑身发冷,脑中交织,心乱如麻,只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两条线交汇在了一起。容城、京城,所有回忆,点点滴滴交融在一起。
“你从京城来时,沈家便已嘱咐你护送沈梦舟?”宋似卿嘴唇发颤,几乎发不出声音。
宋钰君见她额头渗出冷汗,忙试她额头:“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哈哈哈哈!”她拂开他的手,低声笑起来,声色凄楚。她一直以为是她带傅叶进京,才给了他结识成王、梦舟等人的机会,才会害她家破人亡。没想到,傅叶娶亲,而沈梦舟接近宋钰君,竟是同时设下的局!
原来她这一生,竟比她想象的还要可笑。
宋钰君皱起眉头,扶住她颤栗的肩膀:“似玉,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