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跟凤眸解释,天界的仙侣,不过是同修在一个仙洞的伴侣罢了,不过是相伴修行,并非世俗男女的那种炽热的情感。
可是所有的解释都在凤眸冰冷的眼神里冻住了。
她突然慢慢正过脸来,不再避忌,任着自己的疤痕暴露在这对仙侣的面前,又了然地看了一眼那玉莲仙人带有宣誓性的挽手,冷笑了一下,然后突然越起身子,化身为龙,朝着空山飞去。
因为天界做了决定,万劫天谴也就此停歇,空山上空云开雨散,只是阴云并未散去,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天罚。
而跃起的金龙在空山上方漂浮,倒是驱散了阴霾,让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条金龙。
药老仙甩开了玉莲仙子挽着他的手,看着那金龙飞舞的样子,再次想起了往昔……凤眸是何等傲娇的性子,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她当初提出分开的原因,并非是她怕了天界的惩罚,而是她为了成全他的仙修之路,更是怕他看到她毁容的样子内疚,所以才会不告而别。
他错了,这么多年来,如果他能去龙岛一次,明白她的心思,何至于一步错,步步错?
龙岛镇神这次出岛是要为青龙复仇的,甚至甘冒了再次受到天罚的危险,虽然在出岛的那一刻,心内还是隐约希翼着能再见到昔日恋人一面,亲自告知他,让他忘了她,不要再年年放那漂移到龙岛的莲灯。
可现在,她却觉得那每年漂浮而来的莲灯,追忆的也许并不是她……
微微悸动的心,就此也就可以逐渐变冷。龙是不轻易动情的族裔,一旦情断,也是慧剑斩情丝。
见过天地之大,腾飞于九霄的龙神,怎么会容得下自己要与另外的女人共挤男人的心房?
薛冉冉看着眼前的情形,看着药老仙一脸悔不当初的悲怆,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她虽然两世为人,可对这个“情”字的理解也不是很透。
当初这位龙岛镇神为了恋人能成功升仙,宁可自毁修行和容貌,并且提出分开,成全了恋人。这是甘愿牺牲自我,爱得隐忍克制。
而那个盾天成仙之后,甘愿堕落为魔,毁天灭地也要逆转时光,重新救回妻儿,也是为了“情”,宁愿牺牲一切,全然无所顾忌。
这两种“情”看着相似,又全然不同,不禁让冉冉有些唏嘘感慨。
想到这,她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的苏易水,开口说道:“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万万不能变成盾天那等模样,不顾一切地入魔……不然我……”
苏易水了然接道:“不然你绝不会接受这样的我,也不会接受用血淋淋的人命换来的重生。”
他太了解她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可……如果发生意外的是我,你又当如何呢?”
冉冉连想都没想,开口说道:“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会护你周全!”
苏易水闻言眼睛狠狠瞪起,仿佛失忆时的样子一般,阴恻恻道:“你――敢!”
薛冉冉知道,那一句“魂飞魄散”触了师父的逆鳞,勾起了他刚刚失而复得的不好回忆。不过方才瞪眼的那一刻,仿佛失忆时的师父附体。
不过冉冉知道,无论是哪个样子的苏易水其实都是他真实的一面,曾经的少年偏激从未消失,只不过随着生平历练,和年岁的增长,很好的包裹在了稳重内敛的表皮之下。
无论是他的哪一面,她都喜欢……想到这,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一场难以想象的大战即将来临,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跟他在一起,生死不离。
在空山上空巡游了一圈的龙岛镇神又重新化为人形落下,走了过来,对冉冉和苏易水开口说道:“方才我去了空山的上方,那塔的确沾染着青龙的龙血。盾天杀我族裔,我定与他势不两立……不过这逆天之塔虽然建成,若要发动,只用青龙血作为血引是不够的,还需要献祭。你们想要摧毁那塔,就万万不能让献祭成功”
“献祭?”冉冉听得微微蹙眉。
龙岛镇神点了点头,低声道:“逆天之塔的运转,承袭的是人的执念,只有足够深的执念,才可以让塔逆天而行,倒转时空,所以献祭之人必须要有足够的遗憾和进行改变的执念,才可以推动塔的运行。”
盾天的执念虽足,可是他是绝对不会拿自己献祭的,就是不知他要从何处寻人来献祭灵塔。
在一旁的玉莲仙人又忍不住催促药老仙快些返回天界。
这里的事情简直是个烂泥潭,身陷其中必将万劫不复,更何况还有龙岛镇神在这里,她更急着让药老仙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冉冉说道:“我已经让师兄他们下山联系官府,同时也用符文驱使鸟儿给皇帝苏域送信,尽可能地让四山百姓先转移一部分,但是算算时间肯定来不及的,所以我们还是想要尽一尽自己的努力,阻止盾天,不知药老仙肯不肯留下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如果在凤眸申斥他之前,药老仙也许会无奈拒绝,同时再用长辈的口吻叮嘱这小丫头天命不可违的真谛。
可是凤眸对他嘲讽的话语犹在耳畔,他也扪心自问,丢了心爱的人,一路升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在人间浩劫疾苦时,立在高高的云端,将一切都推诿给天命不可违吗?
现在凤眸大方地毫不遮掩脸上的伤疤,可是那双曾满是爱意的眼,也不曾再看向他。
药老仙的心里一时酸涩,百感交集。但是他知道,凤眸若是要执意与盾天寻仇的话,他是万万不会将她留在这凶险之地,而自己一个人回到天界的。
想到这,他转身对玉莲仙人道:“我要留在这里,你赶快回去吧……另外,我回去之后,也会另寻仙府,一人独住……”
说完,他便翩然转身,头也不会地走了。
玉莲仙人隐在长袖里手都在微微颤抖,咬了咬牙,转身飞身上天而去了。
因为万劫天谴暂时停歇,再靠近空山反而没有那么凶险了。
苏易水此时身上的雷击之伤在药老仙的救治下也好了大半。大家稍事整顿,便准备一起入空山毁掉灵塔。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这次入山的阵营里又多了龙岛镇神和药老仙两位大能,虽然不见得能打败由仙入魔的盾天,但是最起码,也能维持个平手。
只要能推翻了逆天灵塔,那么就不会再有逆天的事情发生,天界也就不会掀翻四山,造成生灵涂炭。
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夜了,时间有限,不容得再浪费,所以一行人陆续来到山下。
虽然此时万劫天谴停歇,可是大劫将至,似乎有无形的力量从天上碾压下来,气压低得不行,连许多鸟儿也扑棱着翅膀,艰难低飞,成群结队地朝着四散逃去。
还有许多走兽蛇鼠,也纷纷出山,一路争先恐后地逃窜。
而他们这群人跟那些飞禽走兽背道而驰,显得格格不入。因为这种渐渐下沉的碾压之力,药老仙这样的仙,都不愿费力在空中漂浮,作为仙人许久不占尘埃的鞋袜,也要在满地的泥泞里前行。
冉冉这一路上,似乎并没有受到低沉气压的影响,嘴巴一直没有闲着,正吃着从救助的百姓那里得到的红甘蔗。
有几个贩卖甘蔗的路人甚是慷慨,加上急于逃离这地界,当时给了冉冉一大筐的甘蔗,现在那筐甘蔗就背在了苏易水的后背上。
当地的甘蔗味道甘甜,就是汁水的颜色浓稠些,咬出的汁水也是红彤彤的,一不小心,就将嘴巴吃得嫣红。
大战将至,别人都是心事重重,只有西山的一对两世师徒看上去是那么不务正业。那个苏易水一边走,一边用削铁如泥的宝剑替冉冉削着甘蔗皮,生怕她吃得不够过瘾。
魏纠斜眼看着,忍不住出声道:“你们也真是悠闲,难道怕大限将至,要做个饱死鬼吗?”
冉冉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会偷偷离开呢。这么冲锋陷阵,可不像你魏尊上的为人。”
魏纠晒笑道:“此等大战,必将载入修真史册,我自然要在旁边看个过瘾。再说了,天上的那帮杂碎算了一笔好账,竟然将我赤焰山数百年基业业全算进去了。我岂能随了他们的心愿?”
他天生反骨,修真时不走正道,对于那些天界的神仙们也是天然的反感。大约将来他就算飞升,也会入魔,修不出什么人间正道。
不过冉冉倒是递给了他一段削好皮的甘蔗,赞许道:“只为你这一句’不可尽随了他们的心愿‘,当值得敬上一杯酒,可惜此间无酒,你凑合吃段甘蔗吧。”
这迟来的佳人赠“酒”惺惺相惜,自然叫魏纠的眼角眉梢透了些许得意。
可惜他刚伸手要接,那段甘蔗却被苏易水一把夺了过去:“魏尊上晚上睡觉磨牙,是脾胃不合之相,若吃甘蔗恐怕加重症状,你莫要害了尊上。”
苏易水明明犯了小心眼,可是拈酸吃醋也是一副坦荡荡的模样。恢复了记忆的他,也恢复了那套温文尔雅的阴损气质。
气得魏纠斜眼冷笑:“放屁!我什么时候磨牙了?”
苏易水也慢悠悠道:“自然是阁下在我的榻上求得一夜好梦之时……”
二人你来我往,冷箭不断,正在斗嘴的时候,冉冉却突然顿住了身形,指着一旁的河道说:“你们看,那河里是什么?”
原来因为先前的暴雨,附近干涸了很久的河床雨水上涨。现在天色渐黑,可是冉冉却有一副好眼力,突然发现,在那大河之中,似乎有什么,仔细一看,却是个女子在水中起起伏伏。
她的身上还缠绕着一段断掉的蛇尾,看着那奇异的斑纹,看上去像是九头怪蛇。
药老仙挥动了一下拂尘,便将那女子从水里救了上来。就在那女子拼命呛出水时,冉冉才看出那女人竟然是屠九鸢!
早前在客店里时,就有九头怪蛇分化出来的屠九鸢上门行骗。现在这河里又冒出一个被蛇尾缠绕的屠长老出来,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真假。
就在那女子拼命咳水时,魏纠已经抽出了自己的长鞭,一挥腕子,便缠在了屠九鸢的脖子上。
“说,你这个假货想做什么?”
屠九鸢费力咳出水后,却被勒住脖子拎提起来,只能无力地一手抓着鞭子,另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肚子,费力道:“尊上,是我,屠九鸢……”
她此时头发潮湿,眼角泛着红,声音也嘶哑无比,抓握着鞭子的手,已经泡得起了皮皱,应该在水里泡了很久了。
魏纠微微松了些劲儿,冷声道:“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屠九鸢咳了两声后道:“那赤焰山混入了假的尊上,被我识破以后,他便将我诓骗到了后山,想要杀我灭口。幸好我熟悉地形,借着火山溶洞逃离出去。我四处辗转,终于看到了您沿途留下的暗记,便跟随着去了西山,可是那时您又同苏易水他们去了空山。于是,我追踪到了这里,却被九尾怪蛇盯住,不幸中了蛇毒,被它分裂出个假的……”
魏纠眯眼,他当初前往西山时,为了找寻门人,的确留了标记。只是屠九鸢是怎么发现赤焰山上的是假货的?
屠九鸢听了他的疑问,微微苦笑下:“因为他对我太客气了,不像尊上忽冷忽热的态度……”
魏纠有些被属下的回答噎住了,凤眼微微斜了一下,冷笑道:“算你还没有蠢透!”
听到这里,冉冉忍不住问:“那你是如何逃过一劫,被它复制后,没有被它杀死的?”
屠九鸢沉默了一下:“我也不知,只是它朝着我喷蛇毒时,我的腹内似乎有什么在发光,让我逃过了一劫……”
她的这套说辞显然并不可信,不过幸好一会就是子夜阴阳交替时,到时候举着火把去照她的人影便知真假了。
不过药老仙却提前辨出了真假,伸手替她搭脉时,他的眉头一皱,低声道:“你……好像怀有身孕了……”
若是九头怪蛇分裂出来的假身,就算再惟妙惟肖,也伪装不出人才有的喜脉。而屠九鸢所说的腹内发光替她阻挡了蛇毒,显然是她腹内的天生带有灵力的胎儿替娘亲挡了一场死劫。
听了药老仙的话,魏纠第一个炸了起来,他圆凳着眼,阴郁不定地看着屠九鸢,还有她那平坦的小腹,最后阴冷道:“这是谁的孩子?”
屠九鸢显然早就知道了自己怀有身孕,从方才上岸开始,她的手就会不自觉捂着肚子,很是小心的样子。
现在听了魏纠的质疑,她刚刚恢复了些红润的脸颊登时又变得惨白。
屠九鸢抖了抖嘴唇,最后道:“这是属下的私事……与尊上无干!”
冉冉有些听不下去魏纠的那些王八混账话,只一把推开了他,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屠九鸢的身上,然后说道:“我们正好要在此地扎营,先生火替你烤烤,你身上太凉,小心动了胎气。”
第97章 (真的假的)
说完后,薛冉冉便手脚麻利地升起火来,让屠九鸢缓一缓精神,还热了些用石头碾压出来的甘蔗汁给她喝。
屠九鸢看了一眼薛冉冉,并没有开口说谢谢。她自小便在一个颇为冷漠的环境下生长,承受了别人的好,也不会开口言谢,但是会记在心里,恨不得早点归还,免得欠了人的。
而魏纠从始至终冷眼旁观,明显冷落着那好不容易历劫归来的屠九鸢。
其实他心里清楚,屠九鸢除了自己并无其它的男人,按照月份来算,也不会是那个假货的种。但是她敢私自怀了他的孩子,本身就是大无赦的罪过。
跟在龙君身旁的龙少年,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甚满意地哼哼,冉冉听不懂,龙岛镇神替少年翻译了一下:“他说这里该死的男人太多,他真想一口吃掉一个……”
听了这话,魏纠和药老仙齐齐瞪向那少年,有些不确定他在骂谁。
龙少年则默默将脑袋伸到了龙岛镇神的怀里,习惯性地拱一拱,让她摸摸自己的小龙角。
这是少年作为小龙时的习惯,就算化为了人形,也改不过来。
那股子腻歪劲看在药老仙的眼里也是酸酸涩涩。
不过眼下形势危急,众人也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男女的恩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