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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奕心底默默想,当然是因为怕死。
    “我没力气了。”徐藏平静摊开双臂,那柄铁剑跌落在地,哐当一声。
    当剑仙丢掉了手中的剑。
    应天府的大红袖眯起双眼。
    小无量山的师叔开始掐诀。
    灵山的和尚面色凝重起来,绑在手腕小臂的红色符箓开始幽幽泛光。
    各大圣山,诸方人马。
    他们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那柄落下之后,在地面溅起一滩灰尘,通体剑身来回震颤,最终躺在地上再无声息的寻常铁剑。
    而是停留在徐藏的右手。
    徐藏笑的灿烂,右手攥着一个铃铛。
    道宗的“三清铃”。
    这个将死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一鼓作气,将铃铛高高掷出。
    “叮当——”
    那枚铃铛的声音被摇响,清脆欲滴,砸在心头。
    道宗的三清铃,是紫霄宫的镇殿宝物,修为不同者手持,可有不同功效,配合道宗心法,轻可震人心神,重则摇碎魂魄。
    而徐藏摇出来的声音,既不能震人心神,也不能摇碎魂魄。
    它只是很响。
    非常的响。
    宁奕忽然想到了徐藏的那一句话。
    “她死之后……我便只剩下,一把剑,一个朋友。”
    当铃铛在高空摇响的一刹那。
    一声清亮的戾鸣响起。
    远方一道火红身影,如流星坠砸,刹那划过苍穹,隐约可以看见,那是一只巨大的大鸟,双翼铺展开来,火红碎影灼目,由远及近,瞬息而至。
    那枚铃铛被人一把握住。
    那是一个“童颜鹤发”的年轻道士,踩在鸟背之上,斡旋缭绕一圈,气浪扑面,火红气焰灼人。年轻道士自由落下,砸在徐藏的面前,缓慢站起身来,道袍随风而鼓。
    头顶的赤红阴翳,是一只齿缝之间流淌红焰的巨大凶鸟。
    悬停在年轻道士头顶的潋潋赤焰,映照一头雪白长发,随风上下翻飞,倒映红色流光,最后那团悬停如山的红光缓慢收敛,落在他的肩头,颜色褪去,竟然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白鸟。
    “咕咕咕……”
    竟然是一只鸽子。
    鸦雀无声。
    在短暂的死寂之后。
    一头雪发的年轻道士,说了第一句话。
    “道宗,紫霄宫,周游。”
    也只有这么一句话。
    灵山的和尚第一个转身,一个字也没说,神行符剧烈燃烧,大地震颤,如巨象奔走。
    应天府那位向来硬气的大红袖师叔,沉默的拎起灯笼,抓着管青屏,身形暴掠,火光熄灭,消失在黑夜当中。
    小无量山的师叔没有说话,匆匆忙忙调转剑尖,掠行而回。
    只不过十数个呼吸,所有人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第9章 细雪
    “全天下都想要杀你徐藏。你知道不知道?”
    一根红绳束起雪白长发,浑身不染烟火气。
    惊艳得像是一个仙人。
    这是宁奕的第一感觉。
    周游的名字早就天下闻名,在西岭无人不知,准确的说,整座天下,都知道道宗这位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
    道宗紫霄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宫主。
    如果说那些得到了圣山大部分资源青睐的圣子,是圣山未来的希望,那么毫无疑问,所有的圣山,都希望自己的圣子,能够成为“周游”这样的人物。
    周游就是十年前年轻一辈修行者的上限。
    周游没有朋友。
    徐藏也没有朋友。
    直到这个时候,宁奕才知道,他们俩原来是朋友。
    周游转过身子,他的背后背着一根细长的包裹,困缚的严严实实,这位年轻俊美的道士卸下细长包裹两端的长绳,将那根细长物事立起立在地上,开始卸布。
    “知道,当然知道。”
    徐藏虚弱的笑了笑,道:“应天府,灵山,地府,天宫……大隋一大半的圣山,都想杀我。”
    名叫周游的男人,低垂眉眼,自顾自卸着包裹上的布条。宁奕有些好奇,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能让这位一语惊走各大圣山的道士,如此不厌其烦的裹覆起来?
    “道宗也想杀你。”
    徐藏沉默了。
    这句话说完,周游抬起头来,那根细长的包裹已经拆开。
    那是一柄细长,带着七分惨白,三分妖异的长剑……准确的说,是长剑的剑鞘。
    宁奕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那柄剑鞘的样子太夺目了,哪怕周游没有拔出剑鞘里的那把剑,他都能感到,就在这柄鞘中,密布着蛰藏多年、杀意凛然的剑气。
    “但我不会杀你。”周游拎起那柄细长雪白的长剑剑鞘,一根手平举握住剑鞘中段,另外一只手缓慢探出,并拢食指中指两根手指,从古朴的剑鞘鞘身抹过,起伏斑驳的纹痕密布在鞘面,指尖所过之处,溅起一泓清水。
    周游的用词很妙。
    “我不会杀你。”
    是不会,而不是不想。
    徐藏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游将那柄雪白长剑轻轻掷出,剑身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徐藏一把握住,翻转手腕,震颤剑身,将覆盖在剑鞘上如霜雪一般的细碎剑气抖落开来。
    周游看着徐藏,认真说道:“你实话跟我说,她死了之后……你把细雪放在我这里,十年时间,不断逃命,不断跌境,是不是怕了,不敢与我最终一战?”
    徐藏端详着那柄名为“细雪”的长剑剑鞘,他笑着说道:“是啊,十年前在圣山修行的那批人,放到现在,谁打得过你周游?”
    周游沉默了。
    徐藏这样的人……看似放荡不羁,自甘堕落,其实胸膛内里隐藏的火焰、剑气,比谁来得都要猛烈,他口中一千个一万个自嘲,心底仍然住着一头骄傲的狮子。
    这十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骄傲的男人,经历了十年的沉浮,终于也自甘认输了么?
    周游觉得有些失望,眼神里闪过一些不可察觉的失落。
    他淡淡说道:“我送你们离开西岭,到大隋边境,道宗的人马追不上来,之后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你在想什么?”徐藏觉得有些好笑,说道:“谁需要你送?”
    周游于是再一次的沉默了。
    “你以为我打不过你?”徐藏小心翼翼捡起黑布,将细雪一层又一层的裹起来,他翻了个白眼,道:“你把我归化到了十年前圣山修行的那一批人里了?你这个鸟道士,仔细想一想,我什么时候在圣山修行过?”
    周游气笑了,咬牙切齿道:“好啊,有本事你自己爬出西岭,到时候我可不会再出手。大隋的那几座圣山碍于规矩,破开第十境的那些强者没有出面,但你以为凭你现在的修为,可以安全无虞的走到大隋?”
    徐藏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剑,平静道:“你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吗?”
    周游冷笑反讽道:“你以为你拿着细雪,那些人会乖乖站在让你砍?”
    徐藏沉默了一下。
    宁奕扶额。
    裴烦则是尴尬无语的看着两位前辈。
    徐藏的唇角微微上翘,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一只手按住宁奕的肩头。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宁奕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了一阵巧力,整个人被拨弄一圈,眼花缭乱当中,自己怀中的骨笛叶子被徐藏震飞而出。
    那柄裹着黑布的“细雪”,在半空当中,如雷霆一般斩落而下。
    所斩切的物事,就是从宁奕怀中飞出来的那片白色骨叶。
    黑布寸寸崩碎。
    白色雷霆,细雪抛飞。
    徐藏一只手按住“细雪”,剑鞘发出铮鸣,地底凹陷之处,被剑鞘剑尖压着不能动弹的,正是那一片骨叶。
    骨叶不动如山,剑鞘却不住震颤。
    徐藏面色平静。
    周游却眯起双眼。
    宁奕有些惘然。
    裴烦抿起嘴唇,握着宁奕的袖子,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
    因为他们的层面不够。
    如果他们站得高一点,再高一点,就会发现,这个平日里被宁奕无聊时候用来打发时间,文可吹曲,武可切菜的骨笛,绝对不是一个好用的乐器,或者一个锋利的叶子那么简单。
    徐藏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叹,却绝无觊觎之心。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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