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与芥子孰大孰小,无从比较。
这一场道法之战,在时间凝滞的无量域中,不知厮杀了多久……直至最后,黑日光芒破碎,白亘焚尽了最后一滴妖血,宁奕的那片无量大海,仍然不可估量。
似乎从未少过一滴海水。
宁奕一步踏出,万钧海水做浪,他来到那黑日之前,信手抓了一串水珠,在空中做剑,无比轻盈地举起落下。
这是他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
黑日外层所包裹的炽焰,轰隆隆隆被剑气威压扫开,这层漆黑炽焰乃是白亘的羽翼,这一剑尚未落下,他便被压得无从开口,面容扭曲,气浪肆虐。
他闭上了眼。
而砸剑,没有落下。
白亘面色苍白,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宁奕那朴实无华的水剑,就悬停在自己面前一寸之处。
“这叫‘砸剑’。”
宁奕平静道:“是全天下最强的人,创出的杀法。”
不止一次了。
很久之前,他就看到了这一招……宁奕用这一式越境杀人,无往不利。
以白亘之眼界,自然看出了不俗,他在天海楼内拆解,可拆解之后所得到的,就只是一缕简单的剑意,没什么特殊的。
没什么特殊的……
直到这一剑落在自己云海分身头上之前,白亘都是这么认为的。
“全天下……最强的人?”白亘喃喃重复着宁奕的话语。
这场道法之战,自己已经输了,宁奕以生死道果境修为,战胜了自己的不朽之境。
换而言之,他已是天下第一。
可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大隋,有人比宁奕还要强?
白亘失神地笑了笑,好像在听一个笑话,或者说,自己才是那个笑话?
“嗯。”
宁奕语气没什么波澜。
黑日陡然炸开!
千万道神火,撞向神域之外,原先失神的白亘,在一瞬间施展遁法,他向着无量域外逃窜而去——
这一幕发生,宁奕神情也没什么变化,早在黄金城,他便见识过了白亘的本性。
再是一步踏出。
白亘神情阴沉回头望去,本想估量自己与宁奕的距离,只是一瞥之下,面色陡然灰白,宁奕已不见踪影……
再一回头。
他面前浮现一道阴翳,一枚不含神性波动,也没有丝毫杀意的手掌,就这么悬在自己面前。
一寸。
还是这个距离。
“这……又是什么功法?”白亘声音沙哑。
“……”
宁奕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片刻后,他缓缓道:“这叫摧心掌。三二七号教我的。”
“三二七号……”
白亘喃喃,闻所未闻。
这是谁?
“一个没什么修为的胖子,会些市井伎俩,上不了台面。”宁奕道:“摧心掌是小孩子打架用的,被打中一掌,会很疼。”
白帝眼神逐渐变得绝望。
绝望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觉得宁奕在戏弄自己,而是因为……他知道,宁奕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叫摧心掌的一掌,真的没什么技法可言,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掌。
就像是之前的砸剑。
可是自己……如果被打中,也真的会“死”。
多么可笑的一件事……自己已经成为不朽了,会被小孩子打架的招式打死?
宁奕安静了一小会,问道:“你想明白了吗?”
白帝神情恍惚,似悟未悟。
在他面前,宁奕那凿碎万物的一剑,与朴实无华的一掌,逐渐融合,归一。
“还是想不通吗……”
宁奕将那枚手掌缓缓按下,顺理成章地抵住白亘额心,不知不觉,这位东域无上皇帝,在自己也未察觉的情况下,已经跪在海面之上。
“道无高低啊。”
宁奕声音很轻:“要看人的。”
滚滚神性,灼烧黑暗,整片无量水域沸腾燃烧起来。
白亘神魂,被焚烧成烬。
第1407章 心牢
“阿嚏——”
一个大大的喷嚏!
萧瑟寒风,吹在嶙峋石壁凹面,某人裹了裹自己的黑袍,神情并不好看,骂骂咧咧。
“谁他娘的在外面念叨老子?”
猴子信手拽起一坛酒,仰长脖子,闭着双眼,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暴跳如雷地了起来,一双猴瞳几乎要迸出火来,望向酒坛底部。
一滴也没有了。
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纵然他神通广大,也无法凭空变出酒来,喝光了就只能忍着,捱着,受着!
这是他被困在这里的……不知道多少天。
“砰”的一声!
猴子一脚踢碎酒坛,一道爆响,酒坛撞在石壁之处,噼里啪啦簌簌落下,那儿一片狼藉,满是堆叠的酒坛碎屑。
看样子,这副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猴子狠狠踢了一脚石壁,听到穹顶一阵落雷之音,连忙停住,他盯着头顶的那束天光,待到雷声消弭之际,再补了一脚,然后叉腰对着老天爷一阵冷笑。
石山无人。
为数不多的乐趣,就是与自己消遣,与上面消遣。
只可惜这一次……上面那束天光,对于自己的冷笑挑衅,没有任何反应,于是自己这个猖狂叉腰的动作,被衬托地十分愚蠢。
“你大爷的……”
大圣爷尴尬地嘀咕了一句,幸好被锁在这里,没人看到……
念及至此,猴子眉宇闪过三分落寞,他缩了缩肩头,将自己裹在厚厚的大袍里,找了个干净角落蹲了下来。
这身衣袍是丫头给自己特意缝补订制的,用的是凡尘俗世的布料,经不起雷劈,但却十分好穿。
还有谁会念叨自己呢?
除了裴丫头,就是宁小子了……说起来,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已经好久没有来给自己送酒了。
猴子怔了怔。
好久……
这个概念,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脑海里。
被困锁在石山里万年,时间对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意义,几百年如一日,回头看不过弹指一挥间。
可是如今不见宁奕裴烦,只是区区数月,自己心中便有些空空荡荡的。
“谁稀罕宁奕这臭小子……我只不过是想喝酒罢了……”
他呸了一声,闭上双眼,试图睡去。
只是,神灵哪里如此容易长眠?
猴子烦躁地站起身子,他来到石棺之前,双手按住那枚细长漆黑的石匣,他竭尽全力,想要打开这枚锁死的石匣……但最终只是徒劳。
他可以砸碎世上万物,却砸不碎眼前这狭窄笼牢。
他可以劈开山川河海,却劈不开面前这小小石匣。
大圣咬牙切齿,蹲在石棺上,盯着这漆黑的,朴实无华的匣子,恨得搓牙花子,正当他抓耳挠腮之际……忽然听闻轰隆一声,低沉的山门开启之音响起!
猴子挑起眉头,神情一沉,瞬间从抓耳挠腮的状态中脱离,整个人气息下坠,入定,化为一尊波澜不惊的石雕,仪态端庄,滴溜溜转了个身子,背对笼牢之外。
“不是裴丫头。也不是宁奕。”
一道陌生的低沉男子声音,在石山那边,缓缓响起。
猴子坐在石棺上,没有转身,只是皱起眉头。
蜀山后山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黑暗中,一袭破旧布衫缓缓走出,满身风霜,步伐缓慢,最终停在牢笼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