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他,他不受任何人的摆布,他就叫做唐未济,他不是逍遥,也不是唐老将军,更不是茂才。他有他自己的思想,有他自己的人生,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心境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大自在,大逍遥。
却也因为这样,原本在他身上的桎梏少了许多,对于之前的人情世故又淡了很多,其中对这人间的观感就更弱了。他答应与廖老哥走一趟白骨渊海,实际上只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也许会和白虎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共同抵抗血魔,因为血魔若是入侵,这个世界毁灭的话,他自己独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但他此举绝不是为了人间,更不会帮着人间去对付妖界。
然后便走了一趟浮池之渊,一路上廖老哥与他见到了许多景象,很多让人失望,透露出人性中的恶,但很多却又让人很感动,那是与恶相对应的善。唐未济见得越多,心中感触便也就越多。
雨秋河对他的那些问话其实远没有一句“班道远死了”来得打击更大。在唐未济的心中,班道远依旧是那个和他初次见面对他恶声恶气的家伙,是那个和他在天都的时候打出默契配合的家伙,是那个注定前途无量的家伙。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唐未济觉得班道远有一点说错了。他不是英雄,他从来都不是英雄,因为英雄很短命,他不愿意也当不了英雄。
真正的英雄是班道远这样的人,是韩老将军这样的人,是无数纵死也要往前冲的白登军,是那浮池之渊老三营死亡的九千人,是自愿成为神武卫的这些三仙境。是孤身闯妖界的黄龙人,是一直驻守天都,十四剑劈散妖军的李四。
英雄这种称号带着无上的荣耀,荣耀背后是艰难的责任与广阔的胸怀,崇高的境界。这种称号与性别无关,与物种无关,与年龄无关,与实力无关,唯一与之有关的是思想境界,是其品德的高尚。
唐未济一直都觉得他不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以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可以为了喜欢的人赴汤蹈火,可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以一诺千金万死不辞。可这难道不是一个普通人应当做到的么?
他的天赋承自逍遥,他的血脉承自火凤,教导他的是茂才恶的一面,他有很多师父,却从来没有系统学习过什么东西。他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这里,以为自己早已经想通了,以为自己早已经应当百毒不侵。
然而当移洛和他说了那句“我要去妖界取师父的剑”的时候,他却在骤然间恍然大悟。
昔日的对话历历在耳,似乎还能听见那爽朗的笑声,能看见那老农一样的剑客,能听见那头老牛“牟牟”的叫声。
“前辈,别死啊,我答应过称心,要带着她来救你的。”
“我争取一下……别忘了来妖界取走我的剑。”
他从来不是什么剑仙,他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剑客,一个骑牛胜过骑剑的老农。他不是什么剑仙转世,他就是黄龙人,一个被黄蝶仙剑挑选,以剑意孕养了四十年的普通人。
唐未济以为教他的一直都是茂才,然而茂才只是在他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教会了他怎么杀人。真正引导着他前行的是买剑,是黄龙人,是李四,是剑囚。
他们从来没有与唐未济说过太多的大道理,他们只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唐未济,当一个真正的男人在面临困境的时候应当怎么去做。
剑囚为情所困,自囚天都,因此入道,最终以自己的死换了圣后的活,换了唐未济的自由;黄龙人一直都在剑北道杀人,也一直都骑在老黄牛上到处走,看剑北道的春暖花开,看冬雪皑皑,最后自责于他的失误,毅然决然一人一剑进妖界,他从进入妖界的那个时候开始,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死亡。
李四送买剑大风,在东来居故意帮唐未济造势,又把雀斑小姑娘送去上德峰,他以天下第一的名号自居,却从不因此而自傲。他心中所挂念的只有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女儿,然后他在第二扇门崩溃的时候剑意如龙十四道,斩得无念战意全失。只是临死之前都不曾再见雀斑小姑娘一面。
买剑便更不用说了,从承流峰上他站在陆远面前说出那句话时候的开始,对唐未济心灵的洗礼便已经种下了种子。
他们以自己的行动,以自己的性命教会了唐未济什么叫真正的责任,什么叫真正的温柔,什么叫境界高远,什么叫正明大德。
他们以身作则,一点点引导着唐未济往前走。唐未济以为从来没有人教他,却忽略了这些时时刻刻都在影响他的人。
他以为自己和那些普通人一样,只需要自私一点,什么事情便都过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该迈不过去的仍旧迈不过去。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的境界和眼光已经提到了这样的高度。
很多人不能理解,觉得这样的人真的好蠢,为什么要这么去做呢?他们却从来没有想过,若是没有这些人,他们算什么?
以此对应,说出这些话的人便是浮池之渊曾经被老三营以性命保护的那些普通人,是剑北道回撤却又执意要回去的那些普通人。
老三营九千人真的好蠢,他们有那样的实力,走就是了,最多死掉的也就是说了那些话的人而已,圣皇还能取得局部战争的完全性胜利。
对那些人来说,实力或者资本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那么老三营任何一个人拿出来,都抵得上他们千万个人。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那九千人走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因为蚂蚁永远理解不了大象在想什么。
大象在想,蚂蚁的命和他的命一样,都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