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将她及笄礼的地点设在宫中的太极殿,那里向来是帝皇加冕之所,朝臣虽已明了女帝用意,却也不敢多加阻拦,尤其是在徐家势力一再被削弱之后。
六月天的夜晚燥热不已,谢珣正伏在桌案边,安安静静地写自己的礼册。
望着上头那个极大的“赵”字,她犹豫地看了眼身旁翻阅奏折的女帝,道:“娘,爹不会是生气了吧。”
镇远将军谢秦驻守边疆,已有叁年未曾回京。按理说自己亲生女儿的笄礼,无论如何也不应当缺席。
然而前日谢秦一封书信传来,道是边疆有闹事者,今次赶不回去。
其实边疆不平,日日都有新麻烦,便是比他低几个等级的将士也处理得了。他以此为借口,无非就是不想回来。
女帝的朱笔顿了顿,在奏折上落下一抹殷红。她索性扔了那一张,重新抽出一张翻开:“随他去。”
生什么气,无非是气自己硬要传位给谢珣,硬要将她改为赵姓,硬要将偌大的江山压在她身上。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难处。
她瞟了眼心不在焉的女儿,问道:“你爹可送了你及笄礼?”
谢珣点头:“自然。”
女帝扬了扬下巴:“给朕瞧瞧。”
待谢珣吩咐人取来,便被女帝拿在手中细细摩挲。
那是枚凤头钗。
赵妘有些恍惚,他俩初识便是因为她掉了是凤头钗,恰好被他捡到。
她捏着那钗子放进袖中,似乎直接将其纳为己有。
谢珣有些着急:“娘,哪有您这样的!”
这金银钗子她虽不缺,但到底是亲生父亲送的,自然有特殊意义。
“别叫唤了,国库里的东西你自己挑。”
她这典型就是用金钱堵嘴,然而谢珣不乐意,这国库里的东西待她继位便都是她的,这算什么好处。
赵妘有些头痛,这个魔星被她养得天不怕地不怕,须知自己不仅仅是她母亲,亦是一国之君,然而她对自己丝毫没有惧意。
她继续道:“那个蔚氏你自己处理。”
谢珣当即喜笑颜开,她娘这意思岂不要遂了她的心愿么。她亲热地贴过去:“娘真好。”
赵妘轻哼一声,又加一句:“莫要告诉你爹。”
谢珣自是应下。
及笄那一日,谢珣先跟随女帝前往宗庙,她本就是赵妘的孩子,当初跟谢姓也是因为先帝极其忌惮谢家。现下将她名字改个姓写在赵氏族谱上,也省去了'修改的麻烦。
谢珣看了眼身旁静立的女帝,瞧她面色沉静,嘴角却有一抹嘲讽的笑。
百官朝拜过后,谢珣独自走上太极殿前的长阶。她忽而觉得心中孤单,从前也受邀去过旁人的笄礼,当是只觉热闹美好,却从未想过心中也会有一抹寂寥。
她一步步端庄地走着,到了最高处,与女帝对上了眼。
她的娘亲不过叁十多岁的年纪,平日里美艳无双、绝代风华,此刻在这上头端的是皇帝的气派。然而她总觉得,在看见自己走上来的那一秒钟,女帝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
这是为何?她一直以为女帝厌恶徐家,连带着不喜大皇女赵琼,又因与谢秦羁绊半生,这才要将自己立为皇太女。可为何,她仿佛终于卸下了全身的重担一般?
来不及多想,女帝执起她的手,声音掷地有声:“吾女赵珣,聪颖机敏,能当大任,今立其为大乾皇太女,护我大乾江山。”
赵珣……
谢珣有些恍惚,她扫了眼四周。谢家人喜笑颜开,徐雍面带厌恶,赵琼面无表情。
她紧了紧喉咙,跪下来虔诚地接过那道圣旨。
……
这一日过得疲惫不堪,与其说是笄礼倒不如说是皇太女的册封大典。
头上那顶凤冠架在她脑袋上,险些要将她的脖子压塌。
太阳西沉,她结束了最后一项,正坐在辇车上揉酸痛的肌肉时,这才想起仿佛忘了什么。
蔚自闲!他几日前传信言道已在路上,她生辰这日必能赶到,谢珣便叫他去郡主府等她!
然而,她却忘了!
谢珣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吩咐人立刻去往宫门。好在去得及时,还未曾下钥,谢珣来不及坐马车,急急忙忙地扬起马鞭向宫外奔去。
等她终于赶到,慌慌张张掀开郡主府正堂的门帘,正看见一身青衫的少年郎身形笔直,一头墨发梳得一丝不苟,配上如玉的五官,平白叫她一日里都躁动不已的的心平静了下来。
那人转过头,温柔地笑:“阿寻。”
谢珣扑过去,同他撞了个满怀,许是一日里都忙碌不已,如今声音里带了丝委屈:“……好想你。”
蔚自闲搂住她的腰,不去看她的侍女们惊异的眼神,嗓音柔和:“我也想你。”
赵嬷嬷见状,只得识相地领着一众下人退出去。这蔚氏小公子既然能进城,就说明陛下已经知晓。她一个下人,更没资格管了。
谢珣急急地抬头,问:“你可是等许久了么?”
蔚自闲性子一向是将苦水自己咽下,但许是怕二人分离许久,情分些许生疏,便含蓄答道:“午时到的,不久。”
谢珣“扑哧”一声笑出来,点了点他的鼻头,娇俏道:“午时到现在,确实不久。”
她既已看出自己的意思,蔚自闲便不再斟酌,只与她额头相抵:“等了许久,我进不去那里,只能等你来找我。”
谢珣耳畔泛红,声音软下来:“我定然会来找你的,我喜爱你,你不是知道么,蔚郎。”
良久,才听他答了句“好”。
两人静静地抱在一块,享受着惬意的时刻,好巧不巧,谢珣的肚子响了一声。
见蔚自闲眼带笑意,她轻捶了下他的肩膀,埋怨说:“我一日都没好好吃饭了。”
他揉了揉她方才在路上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语气温柔:“我陪你去用饭。”
他没说,虽然郡主府待客之道极佳,但他一心念着她,所以也未曾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