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摇着头道:“我们虽是一家人, 可到底已经出藩了,再随意出入宫闱不好。要是人人都这样, 不得祸乱宫闱?”
开泰帝道:“你啊, 就是顾忌太多, 明明早就和阿英认识了,还特意避着不往来。难道我还会猜忌你们不成?”
楚王道:“皇兄你自然心里门儿清, 不会在意这点事儿,可旁人见阿英又是国舅又与我走得近, 不得把他当勋贵外戚来防备?这对阿英太不公平了。”
卢重英在旁一直没怎么说话,听了楚王这番话后笑了笑,无所谓地说道:“有什么要紧的,以后要是陛下扛不住把我给除官了, 我便陪爹娘种地去。”
开泰帝道:“我听着怎么感觉你巴不得被除官?”
卢重英可不是办了事不吭声的人, 他顺势和开泰帝说起自己此行遇到的诸多艰难险阻, 直说自己只拿一份俸禄亏了。
听听,楚王都说他得辛苦个一年半载才回来,现在他提前就把事情办好了,省下来的人力物力不得折换成赏赐犒劳他!
卢皇后听卢重英自己讨赏,心里不由得捏了把汗,怕开泰帝会生气。
开泰帝却朗笑道:“你还差这点赏赐?以前你可是看都不看一眼,就把一船船的钱粮往我们西南那边送。”
卢皇后愣住。
楚王也微微一顿,抬眸望向卢重英。
卢重英被揭了底,一点都没慌乱,反而微微地笑道:“那都是爹娘得来的横财,算不得我靠真本事赚来的,送去西南自然不会心疼。可陛下你看我一把年纪了,一家老小还在吃二老的穿二老的,腰杆子都直不起来了,还是得跟陛下讨点赏赐好拿去孝敬二老供养妻儿。”
开泰帝对自己人从来都不吝啬,听卢重英都开口了,当即就叫人拟旨往卢府送一笔丰厚的赏赐。
卢重英一点都没客气,还在旁边补充道:“最好敲锣打鼓弄热闹点,让内子接旨受赏时面上有光。”
这件建议就很对开泰帝胃口了,他就喜欢卢重英这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和他不见外的态度,立刻道:“朕记得只有岳母得了诰命,嫂嫂还没有,这次就顺道给嫂嫂一个二品诰命。”
卢重英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世道可真是太不公平了,她在家待着不用到处跑,平白无故就成二品诰命夫人了。倒是我,跑出去忙活几个月,人都晒黑了不少,离二品还十万八千里,在家里哪还抬得起头?”
开泰帝道:“照你这意思,朕还得给你升个官才行了?”
卢重英道:“那不行,我可不想当靶子,我就是说说而已。唉,反正就算她没诰命,家里也是她说了算。”
开泰帝乐了:“没想到你还是个惧内的,真是看不出来。”
几人说说笑笑地聊到用过午膳,楚王和卢重英才起身告退。
两人出了中宫,相携走出一段路,楚王才开口:“没想到一直在帮着皇兄的人居然是你。”
卢重英眉头动了动,转头与楚王对视。
楚王在外向来表现得谦和有礼,对朝臣更是温和客气,整个人仿佛被磨平了棱角似的,从来不显露半点锋芒。
卢重英与楚王对视片刻,没看出他神色有什么不对,似乎当真只是随口感慨一句。
卢重英笑道:“陛下是我妹夫,我帮着他不是很正常吗?”
楚王道:“说得也是,正常得很。东南那边配合发兵,也是你是劝的?你把身家性命都压上去,就不怕有个万一?”
卢重英道:“那种情况下,要是不来个快刀斩乱麻,我们那点身家也不一定保得住,性命就更不用说了。世道一乱,人命如草芥,殿下难道不是亲自感受过吗?”
楚王的神色有一瞬的失控。
卢重英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往前看吧。”他说完没再和楚王多言,只告罪一声说衙门里还有事就出宫往官衙那边走去。
楚王身上没有实职,这会儿不必去办什么公事,默不作声地回了府。
见到有人上来奉茶,楚王一脚踹了上去,脸色阴鸷得吓人。
卢重英回京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从来没索求过什么优待,看起来便是个不起眼的四品小官,六部之中多的是侍郎,在京城这种地方根本排不上号。
可从刚才卢重英和开泰帝言谈间随意泄露出来的事来看,当初开泰帝举事前竟得了卢重英不少帮助,要数从龙之功的话卢重英可以排在很前面。
卢重英不提,开泰帝不赏,楚王便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可能性。
难怪太子被养成那样,还能直接入主东宫,原来是有这样的舅家。
楚王紧攥着座椅的扶手,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它给掐碎。
他早就认识卢重英了。
早些年太后与废帝对他们这些藩王十分苛刻,给他们配备的侍卫非常少不说,挑的还全是老弱病残。
有一年他封地闹灾,百姓饥寒交迫,不少人直接揭竿而起围了王府。
他们王府毫无抵御能力,没过多久就被乱党冲破大门。
他们一家人都被抓走了,受尽了乱党的欺辱,还饿了好几天肚子。
他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就是被活活饿死的!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卢重英带着人过来平叛,将他与王妃从贼人手里解救出来。
许是朝廷那边根本不想他们楚王一脉传延下去,给卢重英的人手非常少,若非卢重英智取乱党老巢,他们怕是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那些贼人手里了!
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只觉卢重英简直是他的救星。
后来卢重英调到外地去了,他还是时常写信给卢重英,与他说许多心里话。
就算后来卢重英给他回信时总是客客气气,他还是想着以后要是自己有机会成就大事,一定会给卢重英封个大官。
没想到卢重英根本没想过扶持他,反而一心帮着开泰帝上位。
就因为开泰帝娶了他妹妹吗?
那么一点血缘关系,真有那么重要吗?
卢重英明明对他有救命之恩,只要卢重英愿意帮他,他一定不会亏待他的!
楚王满心郁气没处发泄,见到又有个丫鬟小心翼翼地上来奉茶,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等丫鬟走近了,楚王冷不丁地出手扼住她的脖子。
温热的触感让楚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许多年前。
他伸手掐住了他王妃的脖子。
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没了声息。
他们虽然捡回了性命,却受尽了欺辱,尤其是她一个弱女子,更是不管那些贼人要做什么都无法反抗,身子早就脏透了。
她但凡有那么一点气节,都不该苟活于世,要是她自我了断的话,他就不用弄脏自己的手了……
都怪她,都怪她,是她该死!
楚王恨恨地收紧五指,连眼前的丫鬟脸色开始发紫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直至有人来报说外头有人求见,楚王才松了手,让那已经奄奄一息的丫鬟滚下去。
楚王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出去将客人迎进屋,脸上堆起了温和的笑容,整个人透出一种矜贵儒雅的气质。
另一边,卢重英忙完手头的事务回到家,心里还想着楚王的事。
他确实很早就认识楚王了,只不过当时楚王府遭乱党劫掠,楚王受了好几天折磨,又痛失刚出生不久的爱子,情绪很不稳定,他少不得多留了几日替他料理好封地诸事。
有天卢重英去王府求见楚王,才知道王妃获救后缠绵病榻好些天,没能救回来。
楚王为王妃的死痛苦不已,转身抽出墙上挂着的剑塞到他手里,让他一剑杀了他,不叫他堂堂王爷继续这么毫无尊严地活下去。
卢重英只得好言相劝,并表示以后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只管说。
后来楚王倒是没找过他帮什么忙,反倒是和朋友一样跟他书信往来,与他说起许多封地上的事。
卢重英回京后和楚王打过几次照面,照顾到楚王许是不想提及当年的伤心事,他没有和楚王提起过去的交情,只当是寻常的点头之交。
今日楚王跟着开泰帝到中宫见他,瞧着竟像是主动和开泰帝讲过他们那段交集,卢重英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怪异来。
“夫君,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卢重英的夫人拿着封信走近询问。
卢重英摇摇头,一时理不清那一闪即逝的怪异感因何而生。他看了眼妻子手中的信,问道:“巡哥儿来信了?”
“对,刚叫人送来的,说是他秋闱考过了,准备这段时间就动身回京城备考。”卢夫人说道。
卢重英道:“人都要回来了,还费那功夫写信做什么?”
卢夫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巡哥儿的信也不是写给你的,哪次写信不是写给我的?我就是给你说一声!”
卢重英不吭声了。
第 99 章 [vip]
卢重英留了个心眼, 趁着万子兴登门的机会叫他悄然留意一下楚王的交游情况。
万子兴是个到处交朋友的海商,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如今陪着二老在清平县暂住也没闲着, 不少外地商人到了京畿都先绕到清平县歇几天。
万子兴心思活、人脉广,私底下查探消息更不容易被人发觉。
听卢重英让查楚王,万子兴有些讶异。
楚王其人名声极佳,与士林交好,往来多是文人雅士, 朝廷的事一点不沾, 平日里还乐善好施。
据说因为他封地遭过灾,自己吃过苦, 所以每次遇到天灾他都会散尽家财去救济百姓,自己和灾民一样只吃青菜白粥。
楚王还和开泰帝交情颇好, 开泰帝要举事路过楚王封地时时他还说服守官开城门相迎。
虽说楚王封地那点兵力什么都抵挡不了,不过姿态算是摆足了。
现在开泰帝还时常召见他, 明摆着很爱重这个弟弟。
卢重英道:“就是因为陛下与他交情好, 才有可能灯下黑。”他耐心地对万子兴解释, “我也不是怀疑他什么,只是觉得跟进一下比较安心, 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当是我枉做小人了。”
万子兴点头。
他在东南那边时就和卢重英打过不少次配合,既然卢重英要他摸楚王的底, 他自然是依言照办。
另一边,卢家二房那边也在讨论卢重英提前归来的事。
他们得到的消息明明是卢重英会离开个一年半载,结果才那么几个月卢重英就回来了,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现在卢重英一回来, 他们的努力怕是都白费了。
卢家表妹见父母神色都很不好, 咬了咬牙, 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看太子也没什么好的,不解风情得很,眼里只有那个商户女。我觉得嫁给楚王就不错,我要是嫁过去就是王妃了,且家中没有婆母也没有姬妾,不比和人抢太子强?”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优点,最会在人前表现出活泼讨喜的一面。
过去她想到和谁交好,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唯独在太子这边总不太顺利。
你说太子不上钩吧,他又很容易和你聊得兴高采烈;你说太子上钩吧,他又根本没真把你当回事,更不会对你生出点别样的感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