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貔貅,与他的相同又不太相同,木玉质的小瑞兽额间点了一线金,似乎是为了陈里予特意加上的他喜欢的人天生贵气,适合这样亮晶晶的东西。
这时候坐大巴返程的人很多,车厢里闹哄哄的,有孩童的啼哭也有老人高声的谈论,夹杂着这样那样的味道,香火或食物,融成一派嘈杂的、忙碌的、平淡又不那么平淡的烟火人间。
从前江声以为,这样的生活就会是他的归宿了。他不挑剔,又没有太多野心,对万事万物总保持着某种近乎平和的热情,好像以后从事什么职业、过什么样的生活,他都能既来之则安之以前江声以为这是生性平和,直到陈里予出现在他生活里,他才恍然意识到,不是的。
他不是天生温吞,只是所有的莽撞、冲动、贪念与野心深埋在灵魂深处,沉睡于日复一日的平淡顺遂中,直到遇到陈里予,才一朝萌芽,自顾自地疯长起来。
那是他的引线,他的烟花,他的星星。
从那天起他有了明确的方向。他的心之所向,是陈里予在的地方。
他看着那条红绳,出神良久,终于藏着私心低下头,轻柔在那枚小小的貔貅上落下一吻,然后做贼心虚般合上木匣子,仓皇又小心地放进书包里。
隐秘的喜悦漫上来,带着让他耳廓发烫的臆想关于陈里予那截纤细又白净的手腕,腕骨分明地突起来,磨蹭着衣袖会隐隐泛红,如果真的亲吻上去
他不敢再想了。
明明是最纯粹的祝福,护佑对方顺遂平安的,他不该掺杂进秽念私心,就像陈里予这个人,这么干净又矜贵的少年,他不该有非分之想的。
江声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底蠢动的幻想,克制地伸了个懒腰,定好闹钟,决定闭眼小憩片刻。
车摇摇晃晃地驶入城区,乘客越来越少,等江声再睁开眼的时候,最后一排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上车时候照顾老人腿脚不便,他将原本靠近车门的位置换给了一位老爷爷,自己窝在大巴车末排,束手束脚地缩了一路。
远远能看见学校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给陈里予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快到了,又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听话的陈里予这样回复他,破天荒地跟着一个表情,是个毛茸茸的小猫脑袋,眼睛像藏着海的玻璃珠,和他小时候家里养过的那只很像。
作者有话说:
抱我
第27章 独占
比起获取礼物的坎坷过程,送礼物反倒显得有些过于简单了不用想也知道,江声这样的直男,当然想不到什么浪漫的送礼方式。
把小木匣子和几小袋蛋卷、红糖糍粑之类的小吃一起放进陈里予怀里,然后放下书包、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到对方肩上,对上陈里予疑惑的视线又恍然解释一句这是生日礼物这就是他送出礼物的全过程了。
相较之下,还是校门口的大榕树更浪漫些,郁郁的叶片被风拂动,窸窸窣窣地窥视他们,枝梢映着路灯光,像是落了雪。
陈里予一手插兜,闻言有些惊讶地嗯了一声,眼底盛着些许近于受宠若惊的复杂情绪:不是说没有礼物了
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江声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打开看看吧我审美不行,嗯你别嫌弃。
陈里予愣了愣,依言打开,视线触及匣子里的东西,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这是
这算什么,情侣手链吗。
刚才去山喜寺买的我妈说我这根是山底下什么高人手上易来的,我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她说的人,江声解释得一脸认真,可能是时间过了太久人已经走了吧不过我看到一个求缘看相的摊,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一看,居然真的卖这种红绳,而且你知道吗,摊主老婆婆说它定价随缘,我是有缘人。
陈里予不信鬼不信神,听完却还是皱了皱眉,眼神复杂地抬头看向他:你求什么缘?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这个问题太直白,直直越过了拦在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如果江声语气平常地和他说起别人,他所有的幻想便戛然而止了可以江声的性格,如果心里想的是他,就这么说出来,他好像也还不能接受。
他的社交年龄停留在七八岁不谙世事的时候,凡事非黑即白,总要分个明确的是与不是,或者索性避之不谈。然而直到这一天,陈里予才隐隐约约地开始明白,有些东西并非定义了、明说了就是十成十的结果,也并非所有未曾出口的东西,都是晦涩不明。
就像对方躲闪的眼神,隐隐发红的耳廓和结结巴巴的话音,轻声说不求缘,我哪有喜欢的人他草稿纸上重复千百次的名字,分明就是答案。
不是都打包送给你了吗,江声看着他手里的红绳,吸了吸鼻子,语气不太自然,哪还有别人。
陈里予咬着下唇,堪堪止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追问,沉默着戴上那根手链一只手不方便,最终还是伸出去,让江声替他代劳了。对方的手比他大一圈,骨节是这个年纪该有的修长有力,动作却小心翼翼的,像在伺候一件易碎的玻璃制品,或者给金贵的娃娃戴最后一件首饰。
他垂下眼睫,视线静静地落在江声的发顶,又贪恋地缓缓下移,抚过那长长的睫毛与挺直的鼻梁。
怎么会看上他呢陈里予想,他这样满身破毛病的人,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人,一脸死气沉沉的模样,还看不见前途,江声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可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他再是多疑偏激,再是自我否定,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眼神与心跳里,盛着明晃晃的喜欢。
他不敢信那是百分之百,但至少十有七八。
红绳很好看,给他原本苍白的手腕添了一丝血色,像一截精雕细琢的白玉。江声说是辟邪送福的,这他倒相信直男成那个样子,大概不会知道红绳还有别的意思,哪怕现在江声在他无名指上套个戒指,说只是因为觉得好看适合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比起这些身外之物来,少年人藏不住心动的眼神,更加明目张胆。
知道了,最后陈里予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些许不熟练的笑意,轻声道,这个礼物也很好,谢谢。
江声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像个被自家小猫宠幸了的卑微铲屎官,素来傲娇的猫咪偶尔冲他喵喵叫一声,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来蹭他,就像是到了春天。
十月过半,他们刚刚结束了月考,结束了被这样那样的补课和作业压榨到只剩三天的国庆假期,一起度过了四舍五入只剩下彼此的高三第一个月,四十五天,却已经熟悉得像要相伴一生的人。
江声看着小猫轻轻眨动的睫毛,想起算命妇人那句分别两年,往后再无分离来,心底便隐隐升起些复杂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他看不明白。
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刻也不想和陈里予分开;可如果分开一段时间就能换来再无分离的一辈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毕竟和对方比起来,他的前十七年过得太顺遂、太幸福了,除去一场早已痊愈的大病,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筹码,让他配得上这么早遇见陈里予,照顾他独占他、陪他一辈子了。
回家路上江声还是和陈里予说起看相的事,他藏不住话,却还是略过了大部分内容,只说不完全是好事语气里带着些许自嘲,可怜巴巴的:两年也太久了,我受不了怎么办
装得真像,就跟在说什么完全与他无关的事似的,要不是偶然看见他草稿纸上那一团自己的名字,陈里予都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然而陈里予想到江声嘴里的心上人可能不是他尽管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得装聋作哑到成真了才能计入考量就还是酸,说话也没好气的:真遇见了再说吧,母胎单身了十七年,不差这一年两年的。再说了,已经打包送给我了,你上哪遇见别人去。
那要是江声顿了顿,还是将那句憋了很久的拙劣试探说出来,要是我们要分开两年呢?
他满心喜欢的男孩子难得有些失落,声音也低下来,那么认真又那么可怜巴巴地问他,你以后不要我了怎么办。
又没人规定礼物就一直会被带在身边,江声说,说不定以后你会遇到喜欢的人,然后
话没说完就被陈里予打断了,捂着他嘴唇的手心冰凉,手的主人分明矮他一个头,眼神却像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带着罕见的略显灼人的不悦:闭嘴我不可能喜欢别人。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比起否定更像某种粗暴的安抚,短短几个字里藏着太多情绪,以至于江声一时间忘了追问,什么叫不可能喜欢别人。
是不可能喜欢江声之外的别的什么人,还是除了陈里予自己,谁也不喜欢。
哦对了,陈里予的失态往往只有几秒钟,很快便恢复到猫似的冷淡里,收回手,语气无波无澜地岔开话题,我其实不叫这个名字。
江声果然给台阶就下,眨了眨眼,问他那叫什么。
陈瑾瑜,周瑜的瑾和瑜,他面无表情道,户口本上的名字。
曰瑾曰瑜,稀世美玉。
生来金贵无暇,合该福祐伴身;伶俐聪慧,美不自知。
江声愣了愣,才从周瑜字公瑾所以是周瑜的瑾里绕过弯来,又细细回味片刻,诚恳道:这也太好听了
哪里好听,听起来就女气,写名字要比别人多花一倍的时间。陈里予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那天之后就改了,玉石易碎,这名字克我。
哪有什么克不克的,不过是寓意太过美好,总让他想起过去的好事来。
江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不太高兴,连忙疯狂撤回: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在的名字也很好听,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还想是哪两个字,是不是池塘里的鲤鱼,没想到是这么写的,很好看。
他是见过陈里予写名字的,笔势利落又流畅,恰到好处的潦草,一眼看去是骄矜又意气风发的少年,让人无法与字迹主人那死气沉沉的眼神联系起来。
只有真的相处下去,才能发现字如其人,是有道理的。
陈里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按理说江声不知道他发现了草稿纸上的字,他也不想打草惊蛇的,可鬼使神差说出来了,却还是松了一口气他身后太多芜杂不见光的过往,疤痕丑陋,慢慢地一点一点坦露出来,让对方慢慢接受他,似乎不是坏事。
等到哪天他真的痊愈,变得像梦里那样平和温润,也能像谈笑般坦然面对过往,而不是狼狈地创伤应激,让对方手足无措那时候他大概就不会妨害对方,能直白又正常地喜欢江声了吧。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陈里予说,喜欢就行。
都可以,现在的我或是从前的我,只要你喜欢。
江声点点头,有些感慨:我都喜欢,不过还是叫现在的名字吧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是转学前几天改的吧,那以前你认识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反正平时除了老师也没什么人这么叫你,四舍五入只有我能这么叫,总觉得很高兴。
莫名其妙的独占欲,像个小孩子。
随你,陈里予想了想,决定满足他的小小私心,以前我家里人会叫我小瑜,你要是想叫的话反正认识这么久了,还直呼其名也很尴尬。
作者有话说:
昨晚忘发了
江江,如果我是你,直接自信(????)??嗨老婆(?)
抱我
第28章 伤口
小瑜,这个要洗吗?
陈里予闻言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江声手里的画笔,点头道:要,温水洗,挂起来晾干。
一开始听江声这么叫他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习惯,总要恍惚两秒才能反应过来对方的语气总是明朗的,尾音上扬,带着自然而然的笑意,与他从前听过的所有声音都不尽相同。
嗓音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念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略微拖长了,又与梦里亲昵的称呼不谋而合,让他耳根一痒。
本就略显越线的称呼牵连出更多臆想来,便害得他有些反应过激。
所幸他们之间没有太多需要以称呼启言的场合,以前江声叫他陈里予,渐渐熟稔之后便不再叫名字,有话说话,反正只有彼此在,也不会被误解至于他,十次里有八次用喂开头,剩下两次叫江声,直呼其名的。
多听几次也就渐渐习惯了,就像一切不言自明的亲昵,总会逐渐变成习惯。
江声帮他跑腿的时候总是乐在其中,听完便乖乖抱着一桶笔去了洗手池,过了几分钟又跑回来,将每根画笔细致地分开,用纸巾吸去五成的水分,然后依照粗细和材质分门别类地挂起来,倒悬在陈里予带来的笔架上。
最开始做这些的时候他还很不得要领,偶尔会忘记分类排序,或是没有吸水便直接挂上去被前来检查工作的陈里予皱着眉瞪一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摸着鼻子乖乖返工。
帮化好妆的女朋友收拾化妆品,分不清谁是谁的盖子,刷子也弄混了,被敲着脑袋要求重新来过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对此江声倒是毫无异议,尤其是当他知道陈里予的一套笔能够他交三年学费之后,他对待画具的态度便愈发尊敬,梳洗伺候的手艺也日渐娴熟,直到现在陈里予检查之后已经会满意地点点头,不无调侃地问他怎么照顾它们比照顾我还上心了。
这天下午下过雨,傍晚又转晴了,太阳赶场似的匆匆露脸片刻,又西沉进清淡云霞里。画室已经通暖气了,陈里予嫌闷,雨停后又开了一隙窗,夜风清冷地吹进来,拂过笔架,笔杆便磕碰出轻而脆的响动来。
陈里予视察完工作,站在窗前透了一会儿气,又坐回老位置去削铅笔只有这件事他不会让江声代劳,露出一截铅芯的长短和笔尖的尖头角度都有惯常熟悉的定势,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代劳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