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汗液浸湿了他身上的运动背心,勾勒出了保持良好的身材,单看手部流畅的肌肉线条,很难想象他身体的真实情况。
这是骆令声每周都要进行的复健,每回的痛苦程度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的。
主治医生示意护士推上轮椅,“家主,到距离了休息吧,要给你腿部进行放松。”
骆令声一言不发地坐下,任由热汗在他的脸上肆虐。
简单五米路花了大半天的功夫,也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数值怎么样?”秦伯递上毛巾,关切。
“和上次比起来,没、没多少变化。”主治医生回答。
他望着骆令声的脸色,又加紧补充上两句,“不过也不是没希望,复健本来就是持久战役,没有退步就是最大的进步,家主你……”
“够了,我知道。”骆令声沉声喝止,他凝视着自己的双腿,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阴鸷里。
训练室里迅速冻在一片低气压里,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触了逆鳞。
也不知过了多久,骆令声才沙哑开了口,“今天就这样吧,你们医护都先回去。”
医护人员如释重负,立刻收拾好离开。
骆令声察觉了一旁的秦简,“从施家回来了?”
“嗯,我身边跟着个能打的袁猛,施老爷子他们不敢拦,很轻易就将东西取了过来,刚刚已经给施二少爷送过去了。”
骆令声想起一事,“他让你取的合照呢?”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和一个女人,我怕涉及到施二少爷的隐私,没有拍照留证。”
“应该是温闵夫人生前和他们两兄弟的照片。”秦伯说。
骆令声沉默了几秒,“秦简,你把所有需要我亲自审批的集团文件整理出来,我晚上处理。”
“好的,我现在就去准备。”
训练室的门被重新关上。
秦伯陪着站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家主,你真的考虑好和施二少爷结婚了?他怎么会同意的这么爽快?”
“假的,协议而已。”
秦伯神色复杂了一瞬,“家主,你这又是何苦呢?他知道你……”
骆令声拦住管家未尽的话,“他不知道,也不用知道。”
“……”
气氛凝结了一瞬。
骆令声拿毛巾擦了擦汗,遮住双眸里溢出的戾气,“秦伯,你不用拿我当什么好人。”
“我得不到的,也看不惯别人得到。我想要的,想方设法也得绑在自己身边。”
哪怕只是协议,也好过从头到尾一场空。
“他人呢?”
“午饭后就一直在客卧休息,没出来过,施二少爷的适应能力倒是很强。”
“从小被施家当垃圾一样丢在国外……”骆令声低声凝住话,不悦地将手中毛巾丢入筐内。
“我洗个澡,你去喊他吧。要是休息够了,下午四点跟我们出门一趟。”
“明白。”
……
房门敲响时,施允南刚刚睡醒。
昨晚梦境后的疲惫和颠倒的时差,在这一刻全部拨回正轨,他欣然接受了管家的出门邀请,简单洗漱后换了一套衣服出门。
还是早上那辆车子,骆令声已经坐在车位上了。
男人换了一身衣服,深蓝色的薄衬衫显得禁欲十足。
施允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是深蓝色打底的泼墨印花,当即乐了,“骆先生,没想到我们这就穿上同色情侣装了?够默契的。”
施允南又点了点自己的耳垂,“对了,还有这儿……”
骆令声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是一枚墨蓝色的耳钉。
对方似乎很喜欢花衬,领口大大咧咧地松开,偶尔随着动作露出藏在衣料之下的细腻皮肤和精致锁骨,过长的发丝微卷着垂落,再戴着寻常男性少有佩戴的耳钉。
衣着打扮和日常言行格外一致,野得招人注意。
骆令声面不改色地推了推镜框,转而吩咐,“袁猛,开车。”
“是,家主。”
施允南往前排看去——助理秦简不在,原本坐副驾的保镖这会儿开车,轮到管家坐在一旁。
“我们去哪儿?”施允南半点不紧张,“骆先生不会真准备了订婚晚宴吧?那我这一身穿着可太随便了。”
“不是。”骆令声的回答透不出一丝水,“到了就知道。”
“行吧,作为一个合格的‘结婚对象’,我现在就是骆先生的人,肯定得乖乖听你的。”
上岗入戏很专业,假意调情的话张口就来。
骆令声短暂瞥了他一眼,眸底掠过一抹微妙笑意。
嗯。
是挺会装乖的。
…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家国际化的精英幼儿园。
一排望去,豪车遍地。
骆令声坐在车里没动,只是让管家秦伯带着施允南下了车,入园检查很严格,两人做了一系列的登记才被放了进去。
施允南跟着管家身后,由着他轻车熟路地带到目的地。
“施二少爷,到了,还没到夏令营的放学点,我们再等等。”
两人隔着一扇落地玻璃窗,内部的操场游戏区里,一堆五六岁的小孩正玩在一块。
“我们接谁?”施允南拧了拧眉,“……骆先生有孩子了?”
“是他的小外甥。”秦伯看出施允南误会了,指出解释, “你看,在那儿捧着书。”
施允南眉头一瞬舒缓,顺着秦伯的视线探去。
游戏区的最外围,一位穿着制服的小男儿就坐在小木椅上,头发卷卷的。他捧着一本比脸还大的英语故事书,看得格外认真。
这少年老成的模样,和周围嬉戏玩闹的同龄人显得格格不入。
施允南无意识地低笑了一声,改口问,“他爸妈呢?怎么不来接?”
秦伯沉了一口气,“……死了。”
施允南惊讶蹙眉。
秦伯从玻璃窗的模糊映照里观察着他的神色,低声吐露往事。
“四年前,一场车祸,四死一伤。老爷夫人当场就没了,大小姐和姑爷也没能抢救回来。”
施允南联想到什么,“那‘一伤’是骆先生,那他的双腿……”
“是,捡回了一条命,但腿伤太严重了。”秦伯苦涩摇了摇头。
施允南问,“意外事故?还是人为?”
“人为。”秦伯没有瞒他,趁着等待的片刻低声讲述,“骆老爷子突发心梗去世,他膝下的子孙免不了争家产的心思。”
骆老爷子是骆家前任家主,也是骆令声的爷爷。
一世活到九十七岁高龄,到死都不愿意将手中的权势往外挪。
施允南不赞同地哼了一声,“争到你死我活的份上?这骆家家主的位置,和那古代皇位有得一拼。”
“不,老爷和夫人生前不是爱争权夺势的人,他们知道骆老爷子死后少不了明争暗斗,才想着出国旅游避避风头,结果被大房算计在去机场的路上……”
骆老爷子威风了一辈子,前后娶了两任妻子,膝下孩子三男一女。
骆令声的父亲是续弦所生的老来子,所以格外受到骆老爷子的宠爱,但他和其他三房兄姐隔着岁数差,实际上也没有多亲近的血缘关系。
原以为主动退出争权就可以相安无事,到头来还是抵不过人心算计。
好人没好报,是真的。
权势会蒙蔽一切良心和亲情,也是真的。
“少爷侥幸在车祸中捡回一条命,但谁又能无视家人被算计死去的仇恨?我看着他一步步越陷越深、行事作风变得越来越狠。”
秦管家今年已经五十来岁了,年轻时跟着骆令声的父亲,可以说是看着骆令声从出生到长大的。
他心疼骆令声在争权的旋涡里越陷越深,但也明白事情无法回头。
在这样的顶尖豪门里,不争,只会被算计得更惨。
终于,骆令声成为骆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而他的旁支亲戚各得各得下场——
一房全家入了狱,三房被设计到破产,只有帮衬过老爷夫人丧事、凡事又甘做缩头乌龟的二房在集团中捡了个位置。
施允南大致了解完前因后果,目露赞赏,“挺好的。”
“什么?”
“我说,骆令声挺好的。”
旁人不招惹他时,放得下权势名利,透明的隐而不发。
旁人伤他害他时,又能将自己化为长枪利剑,在吃人的权势场里杀了个对方片甲不留,一朝占领制高点。
狠吗?
施允南并不觉得,笑笑。
他怎么还觉得这样的人生挺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