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雅逸没说,他只骑着踏雪拍虎而去,良久不闻声息。
就在队友们担心他是不是被异兽给弄死了,开始惶惶地思索是否该去搜寻他的时候,但听得远处黑暗中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众人脚下的地面也开始颤抖起来。
正在充当人肉灵力传输通道的俞幼悠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御雅逸骑着踏雪不要命地逃回来,身后跟了一大群可怕的异兽!
御雅逸喊得嗓子都哑了:“小鱼快重启灵阵,我把附近的异兽全勾引来了,咱们来瓮中捉鳖!”
与其待会儿让它们逃跑,不如一网打尽!
俞幼悠冷汗都被惊出来了,眼看那群异兽发疯似地冲过来,她也只能咬牙加快从戒指中汲取灵力的速度,疯狂地灌输灵力到尖塔之中。
在尖塔被点亮之后,那群异兽身上的气息果然逐渐薄弱。
耗尽所有力气的俞幼悠喘着粗气,自知自己眼下无力帮着队友斩杀异兽,为了不给他们拖后腿,她再次钻回古戒小世界中。
她慢慢地咀嚼着口中的丹药,然而就在这时,戒灵原本缥缈如仙人的声音却变得阴寒起来。
“你汲取了这么多的灵力,修为却不见涨,那些灵力究竟是用到了何处?”
俞幼悠浑不在意地胡说:“疗伤了,都说了外面有强敌在追杀我。”
“不,我终于感应到了……你是想重启中州大阵!”戒灵嘶声道:“你竟敢骗我!”
俞幼悠将口中的灵丹慢慢咽下,云淡风轻反问:“你不也在骗我吗?”
“……”
“我何曾骗你?”戒灵冷冷道:“照我所言,你用秘法将此小世界的灵力变得浓郁,再在这里修炼,不到百年就可成功飞升!”
俞幼悠笑不出来,她冷冷回:“可惜你并未说过,戒指里面存着的灵力都是从中州古城的尖塔大阵中抽取而来的。”
戒灵似乎有短暂的沉默。
俞幼悠声音很淡:“你刚刚说你感应到了大阵在被重启,看样子我没猜错,你不过是一缕分神,你的肉身……怕是就在这中州古城,甚至是在深渊底下吧?”
戒灵一直在诱惑她像俞不灭那样窃取维持尖塔运转的庞大灵力,所作所为,真的是它口中“中州修士推算出你飞升后可以拯救苍生”吗?
若真是,那为何俞不灭也听到了一样的台词?
便是这一句假话,让俞幼悠彻底怀疑上了戒灵的所作所为,也彻底将那些诱人的蛊惑抛之脑后。
戒灵为何苦心孤诣帮俞不灭和她飞升,为何绝口不提这些灵力的来处是中州古城中的大阵?为何它对待她的态度远比对待俞不灭还热络积极?
因为大阵只差一点就彻底崩溃了,它迫不及待想要等到大阵彻底消失的那一日!
不管是人族修士,还是妖族修士,都不可能有这等可怕的念头,除了被大阵镇压的尸傀。
戒灵突然间没有了声息。
俞幼悠并没有要理会它的意思,淡声道:“你若是有能耐,怕是早就夺舍我亲自来掠夺灵力了,之所以一直没做,就是因为你不行。甚至你这缕分神还没法和自己的身体沟通……说白了,你除了在这古戒世界中装神弄鬼玩弄人心,什么都做不到。”
她自己安然调理着伤势,全无要跟戒灵继续聊天的意思。
其实俞幼悠也知晓,人心其实恰恰是最可怕武器。
她不知道古戒是被谁盗出中州,中途又流转到了多少人的手中,然而至今都无人参破这一缕小小尸傀分神的谎言,便说明了一切。
最先盗出戒指那人,明知这是清除异兽的重宝,却依然受到蛊惑妄图苟且飞升。
诸如俞不灭等人,或是自认为自己是救世之人,或是想靠戒指让自己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
为善者,自以为能解救苍生,为恶者,自以为能掌控苍生。
殊不知,他们自己也只是这渺小苍生的一部分,苍生从来都不会被一个人所拯救。
戒灵已经陷入了死寂之中。
良久后,它才低低地笑道:“你不动摇,那是因为你未曾见过飞升盛景,也没见识过享受众生叩首,飞升去往上界永享长生拥有何等诱惑力。”
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风直直地向俞幼悠扑来,正是先前隐匿在这世界中装作戒灵的一缕分神!
小小一缕分神,再强也不可能夺舍了俞幼悠。
然而它所求的也不是夺舍。
在那股分神袭入俞幼悠脑海的瞬间,她便利落地用灵力将那股无形的风束缚住了。
与此同时,俞幼悠脑中闪过了无数画面,那是这缕尸傀分神刻意让她看到的记忆。
那是一片苍茫的大地,看得出刚经过天雷的洗礼,残破不堪。
凡人国度的皇帝,不到炼气期的稚童,各大宗门的化神期掌门,乃至是不通人性的牲畜,此刻都拜倒在尘埃之底。
而昏昏长空之上,苍穹之顶,有一束金色的光从中泄下。
天顶似有钟磬阵阵悠荡,仙乐响彻寰宇,而那金光越来越耀眼,最后化作一道从天而降的飞升之路,迎向底端的那个修士。
那道身影踏着飞升之路而去,所经之地,众修叩首,苍生伏地。
这便是飞升成功吗?
恍惚间,俞幼悠竟也浮起神往之意,脑中不受控制地思忖起自己借用古戒后成功飞升时的盛景。
若是她也能飞升——
然而下一刻,她却好似寻回一丝清醒意志,毫不犹豫地用灵力碾压着那丝还想诱惑她的假戒灵。
假戒灵似乎震住了:“你竟不心动?!”
当她见识到飞升究竟有多么诱人,且眼前就摆着这机会时,竟然还不心动?!
“我心动。”俞幼悠很坦然地回答。
然而她却依然坚定地一点一点将这假戒灵碾碎炼化,不让它有继续引诱自己的机会。
俞幼悠是人,也是修士,她拥有人类该有的私心和欲念,也藏着所有修士都会有的飞升执念。
然而她也见过那个凋零的世界,那些目之所见的凄凉和绝望,那些永埋于地底的废墟,那些漫无边际的尸山血海,都支撑着她强硬地将内心的所有欲望压下去,选择另一条道路。
修行先修心。
所有修士在踏入修途之前,都会有前辈告知这样一句,可真正能修心者寥寥无几。
那假戒灵在被碾碎之前嘶吼着:“你做不到的!不如与我联手,你将我的肉身放出来,我助你飞升!”
俞幼悠冷笑:“我们天才飞升都靠自己,滚!”
“你纵使炼化了我也无用,这不过只是一缕分神,我的肉身已臻至渡劫境!实话告诉你,就算你真能飞升也无法除掉我们……你当中州那些飞升修士为何无法清除这些尸傀?那是因为飞升者想重回下界,都需得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到渡劫境以下,否则就会被天雷惩戒!”
戒灵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癫狂的兴奋:“而我的真身却不会引来天雷,我真正做到了永生不死,这修真界无人能杀掉我!当年他们没能杀死我,你们也做不到!”
“你最好的选择便是和我联手,此界归我,你自飞升便是——”
“你可以滚了,等着我来杀你真身就是。”
俞幼悠毫不动摇,她面无表情地将它彻底炼化,那道狞笑叫嚣的声音也终于消失。
她闭了闭眼,恍惚间,那戒灵残余的记忆还在她的眼前闪现,犹自不死心地引诱着她动摇抉择。
然而她的意志早已坚定。
俞幼悠走出古戒小世界,和队友们再次碰头。
其他人都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整理着武器,疲倦得连玩闹的力气都没了。
俞幼悠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正想把刚才古戒中的事情告诉队友时,忽然间,天地间传出一阵惊天骇地的嘶吼声。
那声音太过刺耳,仿若近在咫尺。
众人猛地回头,却发现东方传来一股难以抵达的威压。
“那是深渊的方向!”张浣月声音急促道。
俞幼悠凝神远远望去,她察觉到了。
那头骨龙不知何时已缓缓地朝这边转过头来,如今正疯狂地发出凶狠的咆哮。
并不是因为戒灵给它传讯了,而是这边尖塔的重新点亮让它察觉到了威胁。
甚至于这威胁已经大过了另一边的修士队伍!
“我们现在太显眼了,先前那些被引往东边的尸傀,说不定会在骨龙的指挥下朝着这边杀来。”
俞幼悠冷静地道出这句话,她必须要让自己的队友拥有自由抉择去留的机会。
少年们目光灼灼,分明被方才那头骨龙的威压震得呕出血了,却依然没人提起离开。
狂浪生抹掉嘴边的那抹鲜血,粗喘气挤出笑容:“嘿,它急了!”
几个剑修紧握着剑看向俞幼悠:“下一座尖塔在哪里?”
俞幼悠深吸了一口气,复杂地指向前方。
那正是骨龙所在的方向。
“我用灵力探了探,下一座塔就在深渊边上。”
“……”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要在那玩意儿的眼皮底下搞事了?
御雅逸养尊处优的手上全是污渍和血,而此刻,他却用这手哆嗦着抓出一大把符篆:“最后一把了,我还能撑。”
张浣月抚着逐渐黯淡的剑身,坚毅道:“我还可再战!”
像无数次那样,狂浪生举着盾走到最前方,回头望着自己的队友,高声问——
“干?”
“干!”
十三人小队似离弦的箭矢,坚定而迅速地奔往最后的决战地。
一路上的异兽似浪涌来,其中更是遍布着人形尸傀,它们的修为远胜过寻常的异兽,几乎个个都掌握有天赋异能——或许那不是所谓的天赋异能,那是它们原来会的术法。
他们已不知多久未见到光了。
长夜凄冷得吓人,冷气在喘息时吸到肺腑之中,痛得发慌。
阴暗的天空中堆积着厚厚的阴霾,不知何时中州古城的废墟下起了雪,苍茫的天地间,那些少年不知疲倦地往前前行,异兽潮时不时将他们淹没,而他们每次都奋力从中逃出,
好似一群不肯认命,结伴挣扎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