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轻轻松松地寻到剑灵后,流光并没有第一时间现身,他当真是太闲了,小雀年这么立在枝头上看着当年的陌氏山林遗址,他便也站在树上,看着此刻的小雀鸟。
这也是流光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想,他的剑灵,到底是谁。
他有妖血,血脉来自蓝渊鸟,陌氏又向来多鸟族,难道他是陌氏的人?
小雀鸟忽地高飞,然而翅膀快扇了几下便缓缓停下,重新落在了另一棵树的枝头,歪歪脖子、叼了叼翅羽,全然是尚未开智的鸟类的模样剑灵走了。
流光感知到他换了寄生之物,依旧是鸟类,且在不同的飞鸟间迅速移动,像是已经有了下一个要去的目的地。
流光跟上。
途间,佛提通过传音,转达了剑里那位大魔的所知所言。
最后,佛提道:你的剑灵,他叫燕霄。
燕霄,燕氏最后的血脉。
流光忽然笑了下,心道:巧了,他是旬氏后代。
又巧了,燕霄改姓为陌,不计陌氏害他灭国亡姓之仇;他则投身仙门,懒得搭理旬燕两姓的国仇家恨,唯一报的仇,还是为了当年的师门。
何其相似。
佛提传音道:阿弥陀佛,你二人间因果缘法无穷。
流光:光头,别管我这边了,你还是替我管好我的剑。
已经跑了一个剑灵了,另外那个可给我看好了。
佛提:剑中那只魔,他是多年前忽然在魔域失踪的魔主阎。
流光:哦。
佛提叹气:你的剑,怎么不是邪物,就是魔祟。
流光顺口道:可能因为我命不好。
佛提:命不好还能做大能?
流光再次道:看好那什么阎。你也替我转告他,我不管他从前是什么,如今做了我的剑,就给我老实待着。
顿了顿,叫我知道他也跑了,家法伺候。
佛提一愣:家法?你一个大能,又没开宗立派,哪里来的家法?
流光幽幽道:生是我的剑,碎是我的碎剑的家法。
佛提: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大魔阎正有趁着佛提不备、也偷偷跑路回去魔族的念头。
且他已经成功传信回了魔族,魔族内上上下下都在等魔主归位,而一石千浪,暗中有人将消息传了出去,幕后那只手,也为待要归来的大魔阎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鸿门宴。然而
大魔阎:放我出去!什么叫生是他的剑,死是他的碎剑?他的剑不是早跑了他去追了吗,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他的剑!
我只是一条无辜的狗啊!汪!
佛提将大魔阎五花大绑地束缚在剑身中:阿弥陀佛。
大魔阎:佛你妈!
魔族上下等了七日,等了半月,等了月余,等了一季,等了半年。
魔族外的那场鸿门宴,置办鸿门宴的幕后的那只手,等了七日,等了半月,等了月余,等了一季,等了半年
魔族上下:魔主,他人呢?
幕后那只手:???
流光那时候哪里知道自己一不留神坏了几波人的大计。
他只是纯粹觉得剑不能白养,别的不说,燕霄和大魔阎这二位,凡间那么贵的榴莲果不知吃了他多少,更别提他平日顺手扔在桌上丢在脚边的天材地宝的边角料。
哦,吃他的、花他的、用他的、吸他的时候就是臭狗乖剑,不需要他了,扭头就要做回自己?
流光:想得美。
也是真的闲,燕霄跑了一路,流光追了一路。
一路上燕霄没有察觉,流光便旁观了一路:看他在形形色色的鸟、兽、物、人之间寄生托魂,看他用不同的身份在凡间走动、打探消息。
流光一直默默地看着:燕霄,在找当年陌氏被屠的真凶。
与他当年四处奔走、为师门报仇如出一辙。
或许正因此,无论燕霄做什么,流光全程从未打断过。
偶尔与佛提传音联系,聊起燕霄,流光还会把燕霄的近况略微提一提。
佛提叹,说这世道怎么了,从前燕雀都想做鸿鹄,只恨自己志向不够高远,如今一只只雄鹰只想做鸥鸟,不去搏击那片大海,只想填自己那一亩三分。
言下之意:您二位好歹也做些大事啊!整天江湖豪情一个没有,竟特么搞小情小爱小家小仇了。
转口道:燕霄的肉身还在剑中。
佛提估摸,他原本应该是想带走的。只是当时跑路跑得太急
流光在凡尘某处,隐身于一处纱幔轻飞的湖心亭中,坐看通往凉亭的连廊之上。
未必。
流光:他自己的肉身,哪里有现在方便。
廊桥上,行来容色俊丽的一群年轻男女,为首一人蓝衣锦带、银冠玉带,容貌用上那句一只梨花压海棠也全然不过。
正是托魂寄生的燕霄。
流光在亭中看着,用着他自己带的茶壶,边喝边观赏着,心道论皮相,他还是更喜欢燕霄原先那模样。
待那行人走近了,看见燕霄腰上挂的一根流苏配饰,以及流苏上端系着的一块眼熟的小玉牌。
等等!
流光下意识低头。
那玉牌
他的玉牌没了?一模一样的一块正系在燕霄腰上?
那混账顺法力就算了,连他的玉牌也一起拿了?!
流光想把手里的茶泼过去:狗东西,真是个狗东西!
待得夜里,燕霄觉不睡,靠坐廊下默默对月。
流光:狗东西。
狗东西摸上腰,拿起那块小玉牌,对月静览。
流光立在檐顶,暗道看得如何,够你卖几个钱。
却见燕霄回忆起什么似的,对着玉牌笑了笑,又举到唇边,轻轻地贴了贴,低声道:堂堂大能,身上除了剑,只有这一样物什,剑我不能带,只能拿走这个了。
流光一顿。
他拿走做什么?
显然是为了做个念想。
而拿走别人的贴身之物做念想,即便是情智不开如流光这般,也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霄他竟然
流光差点从檐上掉下来:这狗东西
这一次,他有些骂不出来。
又想起那些缱绻缠绵的梦境,剑灵总是极为主动霸道、又十分温柔小心,如今想来,那不是邪祟之物以淫行在吸食功法,那根本就是
廊下,燕霄轻抚玉牌,自言自语:你是大能,你法力高强、觉悟高远,但有些事,你确实不懂。
屋顶上,流光隐没的身影飘荡如烟,悄然消失。
眨眼间,烟形出现在佛提的破庙,吓了正在钓鱼的大魔阎一跳:我的鱼!说好了今晚开荤的!
佛提挑挑眉,惊讶地看向流光:回来了?一个人,没有燕霄?
流光面露他素来不会有的尴尬:咳,我回来散散心。
说着看向手握鱼竿的大魔阎,你就是另一只?另一只剑灵?
另一只剑灵摔了鱼竿,两手往上捋袖子,气呼呼:说吧,做你的狗是不是只能吃素?只能吃素你早说。今天就算拼了这条狗命,他也要回魔族!
流光满脑子都是月光下长廊中燕霄唇角贴玉牌的画面,闻言一抬手,激起了满河的鱼,吃吧。说完就走。
留下差点哭出来的大魔阎和满脸莫名的佛提。
佛提:?
这是怎么了?
大魔阎:荤的,终于开荤了!
还是流光对他好,不像有些臭和尚。
而神情短暂恍惚的流光又很快消失了,回到了燕霄身边大能何止日行千里,意念之间,身形如风,无处不在。
结果一回来,就撞见一行黑衣人鬼鬼祟祟地翻墙飞瓦。
谁?燕霄有所察觉,攥紧玉牌,警惕中扭头抬眼。
流光长袖一抬,把那一行人打包吹出了五里地:起开吧你们,别碍手碍脚。
哪里知道,这行人是仙门走狗,正按计划行他们今夜谋划之事,结果无巧不巧撞上流光,计划眼看着又被打碎。
而那行被吹出几里地的黑衣人,回去复命,直言他们今日闯入的府中有高手护持。
绝不可轻易乱动!
一石几层浪,层层推叠,直接导致仙门的某些计划改的改、换的换,幕后那只手也不得不调整棋盘。
甚至觉得,府中那位高手,或许也会有所行动。
哪里知道,流光非但什么行动都没有,也压根儿不知道、没卷入他们的计谋魍魉里。
他只是在看燕霄
玉牌之后,怎么还动手雕上小像了。
燕霄如今的身份有许多弟妹,弟妹们问他为什么要刻羽仙师的金身。
阿娘说过,这是要去庙里供香火请的呀。
又问,哥哥是有什么心愿想请羽仙师帮忙了却吗?
燕霄:没有。
又道,我刻的不是仙师。只是流光。
明明就是,这脸与庙里的金身一模一样,我见过。
小孩儿们跑了,燕霄将雕刻的小像摆上桌,伸手轻轻地抚了抚,笑道:你于凡间百姓已是神明般的存在。
顿了顿,明明是笑着的,语气中却带几分失落,看来从前待我好,并不因我多特别,不过是你本心使然。
流光站在一旁快被这些话电麻了。
他又成了烟,飘回了山里。
刚好撞见大魔阎脱离佛提的视线,试图与外间魔族联络。
流光:。
大魔阎:
大魔阎晃晃手,眼神闪烁,呃,那什么,我随便走走,哈,哈哈,随便走走。
流光压根儿没注意大魔阎在做什么,只是想到不久前的燕霄,蹙眉,问大魔阎:我以前待你们很好?
大魔阎以为流光这是在质问他:我待你不好,你还想跑?
直接膝盖一软啪地跪下了,好,特别好。
流光想了想,确实是好的,毕竟当时第一次有剑,第一次养宠,但要说什么本心使然并不是因我多特别,流光又想:当然特别。
虽然他从前也在凡间顺手捞几个人、顺路帮一些人,但那些真的只是顺手,剑灵不同,剑灵与他相伴,同屋同寝,同食同眠,比当年的同门师兄弟还要亲近,这怎么能说不特别?流光看着跪在面前的大魔阎,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对你好是自然的,你很特别,你是我的剑。说完人如烟,又回去了。
留下大魔阎在原地抽自己巴掌:是啊,都待你这么好了,又拿你当剑灵当自己人,你还整天想回魔族,想回去做你的魔主。果然人身淬魔后最后一点人性都没了。
佛提找来的时候,大魔阎脸上肿成了猪头,佛提吓了一跳。
大魔阎扭头,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今晚吃素吧。
佛提:你不是一直想
大魔阎一脸坚定:今日开始,我吃素!
哪里知道,食素等于不杀生,而不杀生于淬身化魔的大魔阎来说,又等于佛家的放下屠刀。
何况还有佛提日日在耳边来回反复地念颂各种清心醒魂的佛咒。
渐渐的,大魔阎的魔性越来越少。
而当他魔性越来越少的时候,当年陌氏那个他没有完成夙愿的献祭阵,对他的反噬也越来越弱。
他魔息下的人性,亦在逐渐苏醒。
这一日,大魔阎忽然对佛提道:我想起我是谁了。
佛提静静地看着大魔阎。
大魔阎声音颤抖:我本名德玄夜,原是仙门一个门派的弟子。
佛提见他浑身颤抖,面露惊恐,默默为他念诵护心咒。
德玄夜冷静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艰难地说出了自己人生中某个足以震动仙门的真相。
我是被我的师兄,活活炼制成大魔的。
佛提:你的师兄?
德玄夜点头,神色恍惚,仿佛在回忆中劫后余生:我的师兄,他叫彦重舟,他是一位飞升三日便堕回凡尘的大能。
佛提:阿弥陀佛。
另一边,燕霄打听到了他想知道的一些事,再度离开。
他不是大能,不能缩地千里、瞬间移行,便在形形色色的人之间寄生跳跃,飞速地赶往某个方向。
流光跟着他。
而燕霄这次着实大胆,他去往的竟是仙门要地,想要寄生托魂的,是某阶品极高的门派掌门。
那门派掌门早在燕霄想要靠近时便察觉了他,原本在盘腿打坐的掌门瞬间睁眼,扭头轻喝:宵小之辈,速速现身!
燕霄实力不浅,毕竟本身不弱,又夺了大魔阎的法力,还从流光这边顺走了不少。
但他不想打草惊蛇,便不准备硬上,只想达成夺舍的目的,然而那掌门像是察觉到他的意图,哪怕多费法力,也绝不叫那一团时而现身时而隐藏的黑雾近身。
流光在一旁抱胳膊看着。
直到黑雾一个不敌,中了那掌门一招,人受没受伤不清楚,黑雾中则掉出来一个小像。
流光一看那小像,头皮又被电了下,再一看,黑雾再度现身,想要把小像卷走,却一不留神留了尾巴,被那掌门抓住,眼看着就要中招
流光手一抬,定住了那掌门。
短短瞬间,黑雾卷回小像,同时扭头冲进了掌门体内,成功托魂寄生。
被寄生的新掌门腰挂玉牌,手持小像,像是觉得刚刚那有惊无险的一下全拜这小像庇护,竟又伸手黏黏糊糊地摸了摸小像的脸,低声亲昵自语:不枉我平时在床上那么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