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新年头一次见面,重奕面前摆了软垫。
宋佩瑜从善如流的给重奕行了大礼,算是给重奕拜年。
起来吧重奕懒洋洋得道,喜欢什么,回头去库房自己挑一件。
宋佩瑜在重奕下方的位置落座,小太监们如流水般在宋佩瑜桌子上摆满他喜欢吃食。
重奕见状轻嗤一声,宋府没你的饭吃了,专门来东宫蹭饭?
宋佩瑜正愁不知道要怎么将话题自然的引到吉利果子上,闻言为自己打抱不平,殿下可是错怪臣了,臣是在府上听闻了趣事,特意进宫来给殿下讲故事。
还是你侄子的故事?不听了。重奕侧过头,明明是嘲讽的话语,偏生让他说的漫不经心,让人猜不准是调侃还是认真。
然而宋佩瑜毕竟已经跟在重奕身边一段日子,多少能抓住些重奕的性格,明白说这句话的重奕是认真的。
宋佩瑜笑着解释,这回不是臣侄子的故事,是和陛下与殿下有关的故事。
民间趣闻?重奕轻呵一声,语气上辨不出来是嘲笑还是不在乎。
宋佩瑜将去宋老夫人处请安,碰到丫鬟的哥哥从外面买了吉利果子回来讨赏的事说给重奕,那两个果子上分别有吉和祥两个字,光从外表上,与钦天监当日献给陛下的祥瑞相比,除了上面的字不相同,几乎一模一样。
你们家的吉利果子也那么难吃吗?重奕漫不经心的将两条长腿搭在一起,说话完全不讲套路。
宋佩瑜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一言难尽的看向重奕,良久后,实话道,臣见到那两个果子的时候,脑子里都是钦天监监正献上的祥瑞,从未想过那果子是什么味道。
事实上,直到重奕问起这个问题之前,宋佩瑜都没想到过这点。
大哥离家前已经交代去寻人的小厮将兖州富商带到宫门处等待传唤,想来也会顺便多带几个吉利果子,若是殿下好奇吉利果子的味道,我们也去勤政殿凑个热闹?宋佩瑜顺势提出建议。
重奕眯眼望向宋佩瑜,是你想去勤政殿,不是孤。
宋佩瑜犹豫了下,从善如流的点头,确实是臣想去勤政殿,试试正当时节的吉利果子是什么味道。
叫人来给孤穿衣重奕从软榻上起身,随手将松垮下去的寝衣拉起来。
宋佩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绞尽脑汁都没想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只能先将这点违和先放在一边,依言出去叫人。
迎面吹上冷风,宋佩瑜恍然大悟,重奕手边就有金铃,让他专门叫人分明就是在故意支使他。
宋佩瑜急着去勤政殿,懒得再与重奕多计较,况且他也未必能计较出什么。
去勤政殿的时候,重奕只穿了层稍厚的夹袄,唯有颈间浅灰色的毛领显得暖和些。只穿着冬袄出门的宋佩瑜在东宫转了一圈后,却从帽子到斗篷,再到毛绒绒的手套一应俱全。
勤政殿内的气氛很差,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瓷器和不知名的泥泞,原本两个吉利果子如今只剩下了一个,还烂了半边。
宋佩瑜进入勤政殿后就默默站到重奕身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能来勤政殿围观已经是如今的他能做的极限,想做更多,那就是作死。
永和帝的目光放在重奕身上,怒气才收敛了些,语气却仍旧算不上好,你来做什么?
如果会看眼色,那就不是重奕了。
他毫无压力的说出来意,宋佩瑜想知道吉利果子的味道是不是比前些日子的冬果好吃,我带他来看看。
宋佩瑜稳稳接住飞来横锅,跪在地上,臣无状,请陛下恕罪。
宋瑾瑜皱起眉头,低声呵斥,胡闹!
永和帝却笑了,反过来劝宋瑾瑜,你凶狸奴做什么?横竖吉利果子多得很,又不像天降祥瑞只有四个。
宋佩瑜听出永和帝说到最后咬牙切齿的语调,将头低的更往下了些。
狸奴起来吧。永和帝随意抬了下手,转头对处于阴影下的孟公公道,将宋府小厮带来的吉利果子洗了,给朱雀和狸奴拿上来,我与宋卿也尝尝这吉利果子。叫肃王悄悄在千牛卫点兵,然后进宫。
宋佩瑜默默站起来,老实的站在重奕身侧,连吃果子都没发出任何声音,行动间将世家的优雅和从容刻进了骨子里。
期间永和帝和宋瑾瑜审问了宋府买吉利果子的小厮和兖州富商。
宋府小厮已经知道自己惹了大事,却牢记妹妹告诉他,若是这关能过去,就能去伯爷或者七爷的书房伺候。再者他家人都是宋府签了卖身契的奴才,就算自己没救了,也要为家人着想。
因此宋府小厮虽然吓得说话都在发抖,条理却还算清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前后都能呼应的上,没有什么漏洞。
他是在车马房伺候,因着出府方便,偶尔会给内院的丫鬟带点外面的东西回来。偶然听说有吉利果子的存在,想凭此在大公子的婚事上出些风头换个更好的差事,废了好大的劲儿,还自报家门是宋府的奴才,才能从兖州富商处买走两个吉利果子。
兖州富商见了永和帝表现得也没比宋府小厮好到哪去,特意表示愿意将此行的货物全都交给赵国,只求永和帝能饶他一命。
永和帝自然不会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若是这富商无辜,他却没收了富商的家产,今后哪还有人敢在赵国境内走商?
富商说去年秋天的时候,兖州境内就出现了很多带字的时令瓜果,因为新奇独特,在兖州卖得非常不错。富商也想挣这份钱,花了好大的代价才知晓果子带字的秘密。应将秘密卖给他的人要求,他不能在兖州卖这种带字的果子。
富商已经下了血本,迫不及待的想要赚钱,当时只来得及在冬果上养字,否则就要等到来年春天。于是富商就将目光放到了和兖州隔着燕国的赵国,拿定主意要做第一个在赵国境内售卖吉利果子的人。
陛下明鉴,小的三日前刚到咸阳,还没正式开始卖吉利果子。会破例卖给那小厮两个,是因为久闻云阳伯威名,妄想能凭此和宋府搭上关系。小的就是个商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兖州富商怕永和帝听不进去他的话,嗓门异常惊人,宋佩瑜明知没用,还是忍住往重奕身后挪了挪。
从宋府小厮和兖州富商处都没问出什么,永和帝干脆专心等肃王进宫。
目光扫过已经安静许久的地方,永和帝顿时气得笑出声来,指着重奕道,你不是说是狸奴想要尝尝吉利果子的味道,怎么人家才吃了一个,你这
永和帝隔空数了盘子里的果核,越数越不可思议,你吃了六个?
不,重奕身后的宋佩瑜默默在心中纠正永和帝的错误,重奕手里还有一个,他吃了七个。这还是小太监只洗了这么多,不然重奕也许能吃更多。
味道不错。重奕将最后一个果核扔进盘子里,意犹未尽的拿过托盘里湿汗巾擦手。
这话倒是不假,成熟的冬果和尚未成熟的冬果简直是两种不同的水果,就连永和帝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肃王风尘仆仆的赶到勤政殿,见重奕和宋佩瑜也在,意外的多看了几眼。
永和帝与肃王说了吉利果子的事,沉声道,你现在就去抄了刘克的家,将查封的东西都送进宫,刘克全家包括奴仆都关进刑部,再派人将钦天监其他官员的府邸都封起来。
皇兄放心,我保证刘克府上连个小鸟都飞不出去。肃王拱手应是,转头就要出宫。
宋佩瑜心中焦急的很,只能死命的戳重奕后背。
奈何重奕重心稳得离谱,颇具有欺骗性的皮肉也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脆弱,最后反倒是宋佩瑜的手指疼得不行。
就在宋佩瑜决定放弃挣扎的时候,重奕突然转头看向他,你想与皇叔去看热闹。
宋佩瑜广袖下的手指紧握在一起,面上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臣从未见过此等场景,确实颇为好奇,只怕耽搁了肃王殿下的正事。
肃王闻言,左手揽过宋佩瑜的肩膀,右手拎着重奕的领子,径直朝门口走去,刘克是个什么货色,抄他的家还能出岔子?你们和我同去,好生看看他的嘴脸。
重奕踉跄得跟着肃王的步伐往前走,无奈的开口,是他想见识,不是我。
肃王不为所动,不,你想。
三个人热热闹闹的出了勤政殿,永和帝望着重奕吃剩的果核看了许久,感叹道,狸奴让朱雀的性子变了许多。
不再是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对外事不闻不问。
宋瑾瑜却不赞同永和帝的说法,他摇头道,殿下心志坚定,绝不会轻易被别人改变。如今殿下所展现的东西,始终都存在于殿下身上,只是从前的陛下没发现而已。
是这混小子没让我看见。永和帝突然骂了句,神情变得挫败起来,自从狸奴在东宫做伴读,朱雀才让我看到了这些。
宋瑾瑜倒了两杯热茶,分别放在永和帝和自己面前,轻声道,都好起来了,终归不会再有比前几年更艰难的日子。
永和帝无声点头,明明端着的是热茶却喝出了烈酒的感觉,昂头一饮而尽。
这是宋佩瑜第一次见到抄家的过程,远比他想象中的震撼,肃王带着他们出宫,径直赶往千牛卫的府衙。
肃王进宫前就得到永和帝的命令,早就点好了兵将,直接带着整装待发的队伍出门,风驰电掣的奔向刘克的府邸。
街上五城兵马司的人发觉不对,来阻止咸阳奔驰,却看见骑着马的人竖起肃王的大旗。
五城兵马司的人不敢再拦,却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于是一部分去禀告上级,一部分远远的坠在千牛卫身后,以防生变。
骑马打旗的千牛卫率先围住刘克的府邸,肃王下马,站在大门前冷声道,去砸门。
马上有千牛卫领命,四五个壮汉,齐齐伸脚去踹刘府的大门,任凭里面鬼哭狼嚎都没停下,直到将大门彻底踹烂。
刘克连滚带爬的从里面出来,自己以为很大声的质问,实际上声音比蚊子没响亮到哪去,肃王这是何意?
肃王冷笑着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半句废话都不愿意多讲,抄家。
刘克的腿一下子就软了下去,却仍旧死死的挡在肃王面前,结巴的开口,没,没有陛下的旨意,你不能这样!
你自己做了什么蠢事难道心里没数?肃王一脚将刘克踹开,老子的佩剑就是皇兄亲赐的尚方,别说是抄家,就是不小心砍了几个又有何妨?
臣打算进去看看,殿下可要一同?宋佩瑜轻声问身侧的重奕。
重奕靠在马背上,随意的伸了下手。
肃王虽然砸门砸得凶,却没将刘克府上的人怎么样,抄家的时候也重在收集证据,因此千牛卫的动作十分小心。
宋佩瑜当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是来长见识的,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去。
最后绕着刘克的院子走了一圈,经过颗梅树的时候,宋佩瑜仿佛不经意的停顿了下,袖子中掉出个油纸包落在树根,一半陷入雪里一半露在外面。
大功告成,宋佩瑜正要出府去寻重奕,忽然感觉到身上不容忽视的目光,他凭着感觉看过去,正对上双异常深邃的眼睛。
殿下?!宋佩瑜瞪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树冠里的人,你怎么会在这?
第34章
重奕不答反问,知道更衣的地方在哪吗?
宋佩瑜下意识的朝着重奕的肚子看了眼,吃了那么多的冬果,怪不得要找厕所。
但这仍旧不是重奕突然出现在树冠中的理由。
宋佩瑜脸上的笑意过于勉强,惹得重奕多看了好几眼,指着远处道,从树上走,近。
宋佩瑜顺着重奕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距离重奕脚下这颗梅树最近的松树,至少有五米远,从他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有一小段树枝突兀的露着树皮,没被白雪覆盖。
所以重奕突然想出恭,就从门外一路翻墙跳树的过来?
这一刻,宋佩瑜觉得他曾经上过的物理课仿佛是个笑话。
树上只有殿下一个人吗?宋佩瑜艰难开口,开始思考他怎么才能没有违和感的假装刚发现自己掉了油纸包,然后将油纸包重新塞回袖子里。
重奕,嗯
宋佩瑜追问,每棵树上都只有殿下?
重奕改蹲为坐,居高临下的目光从宋佩瑜脸上,移动到宋佩瑜脚下的油纸包上,只有孤,你想说什么?
宋佩瑜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短短的时间内,他心中闪过无数种想法。
虽然不甘心失去这个绝佳的机会,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做好了抉择,宋佩瑜仿佛被重奕的动作吸引了般,顺着重奕的目光看向脚下,然后去摸袖子,这好像是
你怎么长大反而变得调皮起来,好好的大门不走,非得翻墙走树。肃王嘹亮的声音从宋佩瑜身后传来,他大步流星的走到树下仰望重奕,没好气得道,千牛卫还以为突然飞进来了歹人要行刺,若不是怕狸奴遭殃,刚才就一拥而上了。
被盖章调皮的重奕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他从树上跳下来,轻盈的仿佛是羽毛落在雪地上,脚印竟然比肃王和宋佩瑜的都要浅。
出恭的地方在哪?重奕问。
肃王指着不远处,正院的位置,那里肯定有,你去找找。
重奕侧头看向宋佩瑜。
几乎失去思考能力的宋佩瑜下意识的道,我陪殿下去?
可重奕矜持的点头。
宋佩瑜恨不得时间倒流,将发懵的自己抽醒。
经过肃王的时候,重奕看向不远处仍旧时刻注意这边的千牛卫,嗤笑道,一群废物。
也准备跟重奕去找茅房的肃王闻言停下脚步,看向千牛卫的目光十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