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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帐中一片安静。
    蓦地,耶齐又问道:当年这一战,众人皆知,他们又怎么可能不会对我们防备?
    萧归怀疑他是故意找茬,眼风如刀地刮过他。
    他随即凉凉一笑,还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不过朕没打算让你听见。
    温无玦听了这话,抬起眼皮看他。
    他站在萧归身侧,比他略低几寸,看他的时候需要微仰起头。
    萧归一回头,便见他眼神清冽光润,看得他心底一软。
    他换了一副神色,放缓了声音,附在温无玦耳边轻声道:朕有办法卸了他们的巨弩。
    他脸色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萧归,想要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萧归却勾了勾嘴角,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模样。
    温无玦蓦地想起来,萧归刚刚一直在盯着图纸看,神情不似玩笑。
    这种巨弩的核心是其中的板机,如果找准位置,再让一个箭术高超的弓箭手瞄准发射带火药的箭矢,点燃板机,往往能够让一架巨大的弓弩失去作用。
    但这种位置往往隐藏很深,不易找到。
    听萧归这个主意,应当是知晓位置在哪。
    他的目光从萧归的脸上划过,突然发现这个狗皇帝虽然文化修养不行,工科动手能力倒是有一套。
    不过下一刻,温无玦脸色冷淡了下来,坚定道:不行。
    萧归一愣,为什么?
    太冒险了。
    怎么会?萧归皱起眉头,刚想辩解,却又不欲泄露机密,便隐晦道:这件事可交给朕,朕只需要一千兵马。
    温无玦却是摆摆手,神色似是厌烦,风险太大了,一千兵马就不值钱了吗?皇上以为养一千兵马很容易?
    萧归顿时恼了,谁打仗还不用兵马了?谁打仗没有风险了?
    耶齐这时却笑了,自顾自道:如我所料不错,皇上是想要带上火药去炸了对方的巨弩?
    萧归在心中骂了句瓜皮,蠢货才会去炸巨弩。
    不过他不打算解释,只讽刺道:是啊,你有意见?
    这事不妥。只怕还没靠近,就要被发现了。耶齐颇似好意地提醒道。
    用萧归的方法,不需要靠近。
    温无玦对此心知肚明,却不发一言。
    萧归朝着耶齐抬了抬下巴道:这个方法不行,你有什么好办法就说出来呀?
    耶齐听了这话,倒是少见地正了正脸色,沉吟片刻,道:丞相,我倒是建议,此时退兵为好。
    退兵。
    众人下巴都要掉了。
    辛辛苦苦折腾了好一个月,这就要退兵?
    城下几次战争都折了多少人马在里面了?这要是退兵了,不都白搭了?
    耶齐耸了耸肩,没办法,人家有巨弩,我们对付不了,继续下去,只会徒耗粮食。
    萧归冷笑道:你要是贪生怕死就早点滚,大梁的军队少了你还不行了?
    皇上要这么说在下也没法,但这些日子,哪场战争我们没有冲在最前面?说我们贪生怕死,简直是侮辱了我们西北男儿。
    温无玦摆摆手,制止了二人继续掐架。
    不要吵了,还嫌不够乱吗?
    众人都看向温无玦,等着他做个决断。
    片刻后,温无玦缓缓而坚定地道:撤军吧。
    萧归:
    众人:
    萧归拧着眉头,审视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从他相父身上来回刮着。
    他相父脑子突然进水了?
    为什么现在这么听这个叫做耶齐的小骚达子的话?
    众人也十分可惜。
    丞相,皇上刚刚说的主意也未必不可一试呀,就这么退了太可惜了。
    是啊,大军北伐一次不容易,来来回回白费了好多粮食。
    温无玦叹了口气,神色间隐有疲惫,道:我何尝不知道北伐不易,损兵折将,消耗粮食。但如今敌军巨弩当前,我们束手无策,这时候不撤军,再过半个月,大雪就要封山了。
    萧归见不得他面有忧色,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便又道:朕说了,巨弩的事,交给朕。
    臣也说了,这个方法太冒险了,稍有不慎,全军都要埋葬在城中。
    萧归简直要跳脚了!
    哪里冒险了?!
    他一通火气又不想对温无玦发,气得自己难受,当即撂下一切,摔了帐门,外面散气去了。
    余下众人俱是面面相觑。
    温无玦摆摆手,面容上的倦色显得老气横秋,你们都下去了吧,打点一下,下午拔寨撤军。
    历经一个月的北伐,没有一点收获,反而还要撤军。
    很多年轻气盛的士兵正指望着建功立业,如今无功而返,军中自然一片低迷。
    温无玦同耶齐一道儿站在高高的山丘上,俯瞰着底下的士兵们开始拔除军帐,收起兵器,营与营之间各忙各的,一时杂乱无章。
    耶齐见他神色郁郁,便说了几句俏皮话,逗得他微微一笑。
    萧归正兀自检视着兵马折损情况,蓦地一抬头,就瞧见东边一座小山丘上,他相父正跟耶齐相谈甚欢。
    他满心戾气顿时又浮起来了。
    这时,一个士兵过来禀报,皇上,所有战损已经清点完毕,受伤的马匹也已经交给后勤运走了。
    萧归没回话,只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让他滚蛋。
    谁知这个士兵很乖觉,见他望着温无玦与耶齐的方向,神色不佳,便猜出了些。
    他轻声道:末将听说皇上提出来的攻城的法子,被丞相给否决了,却采纳了耶齐的退兵之策。
    萧归抿着嘴唇,没说话。
    连一个不起眼的小兵都知道这些事了,想必众人都在私下议论吧。
    议论什么呢?
    萧归烦闷中有有点不解好奇,便没有赶他走,默认他说下去。
    小兵也是大胆,想着要抓住这个跟皇上亲近的机会。
    末将觉得,皇上未免也过于相信丞相了。虽然丞相大人的耿耿忠心不容置疑,但如今他身边有一个那么不阴不阳的人,便让人心惊。万一
    小兵抬了抬眼皮,见萧归神色没有动怒的征兆,这才继续说,万一丞相被他蛊惑了,对这个胡虏贼子言听计从,那么我们大梁不是危险了吗?
    萧归微微蹙眉,你们私下就是这么议论的?
    小兵忙摇头道:我们私下不敢议论皇上与丞相,这只是末将自己的想法。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万一丞相被他蛊惑得晕头转向,举兵谋反的话
    后面的话,小兵点到即止。
    萧归默了片刻,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单玉。
    小兵心中大喜,忙报上自己的名字。
    谁知萧归下一句让人傻眼了,去领五十军棍。
    小兵:
    萧归这才回过头来,满脸布满寒霜,居高临下地冷冷道:污蔑丞相,诛杀九族都不为过,滚下去。
    小兵脸色刷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腿脚都软了,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可萧归的脸色没有半点好转,反而更沉了。
    他看到他相父的手正捏在耶齐手中。
    萧归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已经像只愤怒的狮子一样冲出去了。
    耶齐扶着温无玦下了山丘,转入军帐中。
    温无玦大约是连续几日高强度工作,感觉自己都被掏空了,刚在山丘上站得久了,觉得眼前一阵阵冒黑。
    耶齐扶着他躺下,但见他身着深袍,面色苍白,却有种孱弱美丽的单薄,不由得很是心动。
    他小心翼翼地帮他脱下靴子。
    温无玦察觉到了,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还没坐起身来,便被耶齐按住了肩膀,他笑得很暧.昧,这种事,属下来就行了。
    这时,帐帘忽然一晃,一个高大的人影进来。
    你们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冰寒极了,脸色更是难看。
    话一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似乎是在捉奸?
    耶齐也是一愣,这话的味儿怎么不太对啊?
    虽然他对这个美人丞相很是心动,但也只是脑中动动,手上还远远没有行动。
    而这个小皇帝,怎么一脸吃醋的样子?
    耶齐早就觉得怪异了,今日这种感觉就更甚了。
    为了试探心中所想,他眼珠子一转,伸手大剌剌摸上温无玦的脸颊。
    丞相,属下看看你发烧
    耶齐话还没说完,就被暴怒的萧归拽起领子,猛地扔到一旁。
    把你的脏爪子拿开!
    耶齐冷不防被扔在地上,额头一下子起了一个大包,疼得他龇牙咧嘴。
    温无玦已经累极了,只想趁着南归之前好好休息一下,偏偏萧归还没完没了。
    他沉了脸道:这又是谁惹了皇上,跑到这里撒泼了?
    萧归被他噎得心里一堵,嘴上却跟死鸭子似的。
    朕无处可撒,只能来相父这儿了。
    温无玦顿时无语,这狗皇帝。
    他心知他因为撤军而恼火,因此就来闹他,就不能听话一点吗?
    他闭了闭眼睛,胸口闷闷,有种气短短的感觉。
    那这样吧,皇上也别待在军营了,免得看见臣就生气,又找不到地方撒。
    他顿了顿,又道:反正都撤军了,皇上率领前军先出发吧。
    萧归被他像赶着癞皮狗似的态度刺痛了眼睛,简直要气炸了。
    朕凭什么要走?朕偏偏不走!
    他走了,给他们留下卿卿我我的空间么?
    萧归像护食似的站在温无玦的床榻前,半步不肯挪动。
    耶齐这下已经八成确定了,这个小皇帝对他相父情感不明,有意思。
    他勾了勾嘴角,突然觉得这件事变得更有趣了,他喜欢挑战和征服、争夺。
    温无玦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淡漠地看着萧归,臣的军令,皇上不遵,这是要告诉大军,臣这个丞相有名无实,臣的军令可以置若罔闻?
    萧归满心满肺都要难受死了,他最讨厌他相父这种淡而冷漠的眼神。
    前阵子不是已经好了吗?为什么有种又回到以前的感觉?
    以前他就总是这样否定他,嫌弃他,从来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塞满心肺的烦躁、怒火逐渐在他相父冷淡的眼神冷却下来,如同烈焰遇暴雪,迅速湮灭。
    最终,萧归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大帐。
    温无玦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软了下来,坐在床榻上,一时怔忡。
    耶齐在旁洞若观火,心知肚明,却不点破。
    这个小皇帝,不好带吧?
    温无玦转身躺下,将军也请出去吧,我要休息片刻。
    耶齐摸了摸鼻子,从善如流地拱手退出。
    待到耶齐走远了,温无玦才缓缓起了身,招来一个军士。
    你把陆嘉找来。
    是。
    这次出征,温无玦有意锻炼陆嘉,并没有让他跟在他身边伺候,而是让他去了一个新兵营,如今回程了,他的身边也该有个护卫了。
    众人在下午短暂的休息后,夜间悄然全军撤退,而萧归率领的前军已经在下午时分便撤退了。
    月色晦暗,薄雪徐徐。
    这种天气行军才是最令人头疼的,又黑又冷,兵甲冷硬如冰,双腿就像是灌了冰雪一般,冻得几乎走不动。
    萧归率领的是骑兵,但此时夜间看不清前路,为防有敌军在雪地中埋绊马索,故而一边走一边试探,其实速度不快。
    萧归面色冰冷一片,没有表情。
    他还在恼恨着他相父,此时再多风雪打在身上,都无知无感。
    就在此时,簌簌而下的雪声中忽然夹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音从前方传来,绝然不是萧归带的队伍。
    萧归当即警觉起来,挥了挥手,令军队停下,凝神看去。
    没一会,前边一个裹着小兵灰甲的军士骑着高马而来,踩得雪地沙沙作响。
    众人皆是手持兵刃,等待着一战恶战。
    谁知来人到了萧归跟前,把脸上的裹巾一扯,竟是陆嘉。
    他只让萧归看到他的面容,随即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萧归令全军原地待命,他自己则骑上马跟着陆嘉而去。
    转了两圈,进了一个山坳里。
    但见乌漆嘛黑的旷野空寂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一点油灯惨兮兮地挂在枯树上,树下一个修长的身影卓然而立,晦暗的月光都仿佛格外眷顾他,在他脸上留下一挂清辉,映得面容如玉。
    相父?
    萧归有点不敢置信。
    温无玦目光落在他身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萧归却高兴坏了,冲上去就是紧紧地拥住他,将他连人带着雪裘衣都搂进怀中,把脸搁在他的脖子间,闻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适才的所有愤懑尽皆退散。
    温无玦被他搂得几乎无法呼吸,皇上、皇上,放手。
    朕不放!萧归整个心都膨胀起来了,胆子也更大了。你跟朕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无玦无语,虽然他现在觉得跟这个狗皇帝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可什么时候好到一见面就要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他将他的爪子扒开,谁知爪子换了个地方,继续粘住。
    温无玦无奈,只好先说正事。
    皇上说的攻城的法子,其实不错。但皇上忽略了一点,耶齐有问题。
    萧归不满道:朕早就知道他有问题了。
    皇上既然知道,就不应该表现出来。
    萧归一想到耶齐那看他相父的眼神就极度不适应,朕就不喜欢他。
    温无玦摇头,还是太年轻了,什么事都表现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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