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的话,查清楚了。这楚辞就是温太傅一手提拔上来的, 他原本是在漳州府任正五品提学, 调职文书这几天才从吏部批下来的。”雪梅道。
皇后眉头一皱:“漳州府离此处何止千里?调职文书才刚下来, 他怎么就到京城来了?难不成他会飞?”
雪梅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这位楚大人应是早就等在京城了, 所以才会那么快。”
“早就等在京城?地方官员无诏不得入京,他竟敢公然违抗大魏律令, 找人参他!”皇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可算找到他的把柄了。
“可是……娘娘,若那楚大人是奉旨进京的呢?温太傅为人一向谨慎, 他真的会无视律令推举楚大人吗?”雪梅觉得她们应该谨慎一点。
皇后想到温太傅一贯的作风,发现此人确实很谨慎,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人抓过小辫子, 而且因为他不经常插手朝政, 所以朝中大部分的臣子都对他印象不错。再加上他着书立说,每次出外游学都能给当地士林造成巨大的影响, 在文人中, 他的地位无与伦比。
如果参了楚辞,势必就要带出他。那楚辞又十分狡猾善辩,到时候一个不好, 弄得群情激奋,恐怕她又要栽进去一个人手了。
想来想去,皇后终于有些泄气。她靠在椅子上,自嘲一笑,觉得自己多年的筹划简直可笑极了。她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却每次都在只差临门一脚时功亏一篑,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没这个命,所以怎样都不能成功?
雪梅见她难得这般落寞,心里有些难受,劝道:“娘娘何必为那楚大人如此心烦,说到底,他再怎么样也是个外臣,总不能管到宫里人的头上。太子殿下还小,您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替二殿下好好谋划。”
“外臣?”皇后自言自语地说,“对啊,他是个外臣!哈哈哈,那我还和他较什么劲呢?”
雪梅看着她如疯似颠的神情,心里不由生出一丝丝的惶恐,难不成娘娘是被那个楚大人给逼疯了吗?
疯是不会疯的,皇后直接用行动告诉雪梅,她此刻比谁都要清醒。
”腊梅,去盛些汤,本宫要去圣上那里走走。”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笑,认为自己这几日是魔怔了。楚辞是外臣,她一个深宫妇人,总是和朝中之人较劲,吃亏得自然是她。
但,将战场移到内宫就不一样了。他们即使再厉害,也只能是鞭长莫及。只要她来一招釜底抽薪,心中所图之事未必不能成功。
被叫到的腊梅一脸激动,自上次搞砸了皇后的大事后,心里一直都忐忑不安。她无数次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再谨慎些,偏偏让人在那些地方找到把柄!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必然不会像这次一样了!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搞砸了就是搞砸了,哪还有什么重来的机会?
皇后是故意冷落她的,上次腊梅的表现确实让她非常失望。可培养一个得力的助手出来并不容易,她暂时还没放弃腊梅的想法,于是只小惩大诫,希望能以此来激励她。
结果是喜人的,腊梅的言行举止确实比以往更加沉稳了。就像此刻,她面对张福海的刁难,还能沉着应对。
可张福海作为天和帝的心腹,这么多年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又能是好惹的?见腊梅制不住他,皇后便亲自出马了。
“张福海,你一直拦着本宫,不让本宫进去看望圣上。到底是何意?本宫原本敬你是圣上的心腹,想着打狗也要看主人,才给你几分薄面。谁想你竟得寸进尺,你眼中,还有本宫这个国母吗?”
张福海立刻请罪:“还请娘娘恕罪,只是老奴之所以多问几句话,并非是有意为难您,而是为了圣上的安危着想。秦医正说,圣上近来有些好转,受不得刺激,最好近期不要让人进去探望。昨儿太子殿下来了,也只在门口看了几眼圣上就走了。”
皇后大惊,问道:“你刚刚说,圣上的情况好转了?是怎么个好转法,难道圣上就要醒过来了吗?”她看上去有些焦躁,眼里还不时划过几道莫名的情绪。
张福海笑着说道:“娘娘也很为圣上高兴对不对?秦医正说,许是因为立了太子,大魏有了继承人,解了圣上的后顾之忧,所以他心中的郁气慢慢也消解了不少。只要再给点时间,等郁气完全消除,圣上就能醒过来了!”
张福海一脸的笑,刺痛了皇后的眼睛。圣上醒过来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可对皇后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她想起刚刚踏入乾元宫时,宫人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怪不得如此开怀,原是圣上要醒了!
她隔着门朝躺在床上的天和帝看去,发现他果真呼吸平稳,脸色比起上次来时,也要红润得多。
她强扯了一张笑脸出来,说道:“是……是吗?那还真是可喜可贺。秦医正还和公公说了什么具体的事宜吗?”
张福海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其他的就没有了,秦医正只说圣上此病乃是心病,心病一除,自然百病全消。”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不为难张公公了。这是本宫亲自下厨为圣上熬制的鸡汤,还请张公公喂给圣上喝了,说不定圣上喝了,立刻就能好起来。”
皇后接过腊梅手中的食盒,递给了张福海。张福海一脸笑意地接过,并且说了句话:“娘娘说的对,到时候圣上醒来,老奴定在圣上面前将您为他做的事情一一说出来。想必到时候,圣上会更加爱重娘娘吧?”
皇后脸的笑再也维持不下去,扔下一句“本宫还有宫务要处理”,就转身离开了。
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的神情顿时变得阴狠起来,所有的事情竟都朝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告诉她,再不动手就要迟了!
与其等圣上醒来落个满盘皆输,还不如兵行险招,说不定还有一丝胜算!
第513章 争吵
张福海目送皇后离去, 谨慎起见,他打开食盒,拿出勺子尝了一口, 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神色:“亲手熬的?”明明白白一股御膳房的味。
这种东西他是不可能喂给圣上喝的,随手便让人拎出去处理掉了。
他进入内殿,来到天和帝床前, 拿帕子将他脸上的修饰去掉,原本红润透着血色的一张脸, 瞬间又变得苍白如纸。
“圣上,还请原谅老奴无状,这也是迫不得已的。皇后娘娘居心叵测,您受她所害,大皇子也被她害得几次入狱, 若不逼得她狗急跳墙, 恐怕难以抓住她的把柄。太子殿下还小, 可经受不住她的暗算。”
“说起太子殿下啊,大家都夸他懂事呢。处理起朝政之事有模有样的,颇有您当年的风范。昨天他还把自己写的字拿过来, 说是要给您看看。老奴瞧着, 写的是比以前好多了。您要是能醒过来看看就好了……”
张福海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一边给天和帝擦身体,他每天都在重复着这些事情, 从不假手于人。
等他给天和帝擦完身子,换上新衣, 正转身想出去唤人,让他们把旧衣服拿出去之际,一股微弱的力量, 扯住了他的衣角。
“张福海……”声音沙哑,一听就是许久没发过声了。
这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张福海瞪大眼睛站在原地,一时竟不敢回头。
“张福海……”再次响起的声音,证明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张福海飞速转过身,看着躺在床上,无力地睁着眼睛,叫唤他的人,激动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哑声喊了一声“圣上”。
天和帝弯了弯嘴唇,缓缓抬起手,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示意。
张福海连忙环顾四周,发现值守的老医正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打瞌睡,顿时放下心来。
“你去……御书房,掀开挂在墙上的……《五牛图》,上面有一个机关……”这声音断断续续的,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很难受。
张福海连忙抚了抚天和帝的胸口帮他顺气,天和帝喘了两口气,待平复后,继续说道,“打开后……取出里头的东西……交给太傅……让他拿给楚辞……”
“是,老奴等会就去,圣上您先别说话了,老奴让王医正过来给您瞧瞧吧?”天和帝气若游丝的模样实在让张福海有些害怕。
天和帝缓缓摇了摇头:“此事……不宜声张,除了他们……别让宫里人知道,包括……太子。”说完,他又合上了眼睛。
张福海心里一慌,急忙抓住他的手臂,可天和帝却没再醒过来,仿佛刚刚和他说的话,只是他的臆想。
他连忙摇醒了王医正,让他过来给天和帝把脉。王医正睡眼惺忪地跟过来,将手搭在天和帝的脉搏上很久,久到张福海以为他又睡着了,才缓缓道:“圣上脉象平稳,与往常无异。”
“那……圣上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张福海试探着问道。
王医正叹了口气:“张总管,老夫知道你很担心圣上的身体,可老夫还是那句话,圣上能否醒来得看天意。但你们多与圣上说说话,说不定他就能早点醒过来了。”
张福海听他的说法与之前一样,心里在难受之余,又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把不出,那他也不用担忧,圣上曾经醒来的事情会被旁人知道了。
圣上的身体如今非常虚弱,刚刚只说了几句话就又昏了过去。若是让旁人知道他清醒过,恐怕会对圣上不利,还不如让大家以为,圣上一直昏迷不醒。
王医正年纪大了,把完脉坐在桌边,一不小心又睡了过去。张福海想起圣上刚刚交代的事情,立刻从暗门走了出去,一路避人,来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挂了好几幅画,俱都是前人遗留下的绝佳之作。张福海不敢点蜡烛,他借着外头的一抹光亮,找到了天和帝所说的《五牛图》。
这画的位置在书桌的后头,寻常人是不可能走到这边来的,他将画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果然在墙上发现了一处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凹陷。
他对准凹陷的地方用力一按,下方传来了“咔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打开了。张福海急忙低头寻找,然后在地面上,发现了一处半开的地砖,那里面放了一个小盒子。
想必这就是圣上所说的东西了吧?张福海心里一喜,捡起盒子就往衣服里塞。藏好后,他将此处恢复原样,然后顺着来路,又悄悄地回到了乾元宫。
王医正依旧在睡觉,天和帝也好好地躺在那里,外殿的宫人不敢贸然进入,所以无一人发觉张福海曾经出去过的这件事。
次日,张福海派了个小太监等在上书房的门外,等着常朝之后,温太傅从里头出来。
也不知他们今日说了些什么,温太傅出来时脸色有些凝重。他被那小太监拦下后有些疑惑,待听说是张福海找他,便直接跟了过去。
一进乾元宫,张福海就迎了上来:“温太傅,您是来看圣上的吧?”
温太傅看了看外殿的宫人,说道:“是啊,老夫挂念圣上,不知龙体可大安?”
“圣上比之前好些了,秦医正说过,也许这几日就会醒过来。”他的声音很大,整个外殿都听得一清二楚的。
温太傅笑着说道:“那可真是我大魏之福啊,届时朝野上下必然欢欣雀跃不已。”
“您别在这站着了,快跟咱家进去看看!”张福海一时喜形于色,竟伸手去拉温太傅。
温太傅一愣,接着感觉到张福海好像递了个什么东西过来。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挡,温太傅将东西接了过来塞入袖中,然后跟着张福海进了内殿。
内殿里,还有换班过来的李医正和打扫的宫人。温太傅坐在天和帝身边和他说了好些话,才一脸难过地离开。
出了皇宫,坐上家里来接的马车后,温太傅才拿出刚刚藏在袖子里的小盒子。这盒子不太起眼,掂上去倒有几分重量。
想起刚刚张福海送他出门时说的话,温太傅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说昨晚圣上曾短暂醒过来一会,交代他取出东西后又昏了过去。
这里头是什么,张福海没有打开过。温太傅看了一会,才将它上面的搭扣取下,掀开了盖子。
里头的东西是用黄金做的呈伏虎状的令牌。在看清这物什的一刹那,温太傅瞪大了眼睛,即使他是一个文臣,也知道这东西就是可调动天下兵马的虎符!
圣上让他将虎符交给楚辞做什么?楚辞一个文官,便是拿了虎符,又有什么用呢?还有,圣上突然醒来只为了这件事,是不是他感觉到了什么?
无数的疑问不断在他脑海中出现,温太傅当即让马夫调转马头,赶去提学司找楚辞。
再说皇宫里,温太傅前脚刚出宫门,后脚就有人来禀报皇后了。
“他又去圣上寝宫干什么?他和张福海有没有躲在内殿说话?”
“并无,他似乎真的只是去看望一下圣上。白日里内殿有人,他和张福海并没有单独说话,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的眼前。”
皇后稍微放了点心,示意这人可以离开了。那人走后,皇后又问雪梅:“你去找二殿下,让他待会悄悄过来一趟。”
“是!”雪梅很快去了,这次虞秩并没有拒绝,爽快地答应了自己会过去。
午间,他假借身体不适,悄悄出了秀春宫,来到坤德宫。
“你来得正好,快告诉本宫,你手上现在还有多少可用之人?”一见虞秩,皇后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虞秩沉默了片刻,道:“您问这个干什么?”
“你别管这个,先回答我!”
“……不到三千人。”虞秩道。
“这么少?”皇后皱眉,“你不是从姓林的手上弄了很多银子吗?怎么就养了这么些人?”
虞秩警惕地看着她,他和林甫同有牵连之事,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之前就已经将所有事都考虑到了,才会将大部分人都拖下水。他每年都会命令人让林甫同给朝中重臣送礼,而他自己却从没露过面,恐怕林甫同自己都不怎么清楚他的身份。皇后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在我身边放了人?!”
皇后被虞秩愤怒的语气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她立刻沉了脸:“在你身边放人怎么了?你是本宫亲子,我怎能不让人看着你?本宫这是为你好!”
虞秩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很是不舒服,却又无法反驳。他忍不住想起了张贵妃,在身份未揭穿前,她才是他的亲母,可她却也从来没有打着什么我是为你好的招牌,在他身边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母后,今天我之所以会来,是想告诉你,待母妃下葬之后,我便会自请出京,去封地上做一个自在闲王。”
皇后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看着虞秩,虞秩大胆回视,然后发现她脸上越来越清晰的暴怒神色。
“你给本宫再说一遍!”她捏着杯子的手背青筋毕露,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我想告诉你——”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