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最大的,居然她翻动书页的声音。她自然不会在这里枯等,就跟伺候的宫女说随便拿本书来给她看。宫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是给她拿了本书。
大概是没想到她能如此坦然自若地指使皇后宫里的人吧?
高媛没理会她的目光,只要寿康的命挂在她身上,皇后也好,太后也好,还是将来即位的太子也好,就不会在意她的小小失礼。
最重要的是,高媛知道在叔侄俩的有意引导下,京城的贵妇人圈里,慢慢地开始流传出她是神仙座下护法之类的话来。
没准儿相国寺在里头也推了一把,谁知道呢?
叔侄俩的意图很明显,套在她身上的光环越多越神秘,她的安全和尊严就越有保障。他们甚至动过将她和无名军师的关系也放出去的念头,被她拒绝了。
有一个寿康在,有小大师留下的余荫在,有她和太后皇后的交情在,还有他们叔侄俩在,她的安全也好,尊严也好,再没有人能够撼动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能者多劳,她已经背负了太多意外的责任在肩,不想再让自己多劳累了。
她低头看了呼呼大睡的寿康一眼,最初知道这个公主要成为自己的儿媳时,她是不情愿的。可这两个多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她是真心的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孩子要想讨大人的欢心其实并不难,乖一点儿,依赖一点儿,就会让人不自觉地心软下去,更何况还是个可爱的漂亮小姑娘呢?
外面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高媛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居然是正贞帝跟前的秦大监。
秦大监先看了一眼香甜睡着的寿康公主,然后才满脸笑容地、无声地给她行了个礼,高媛轻手轻脚地站起来,示意他到外面说话,可走到门口,就听到寿康迷迷糊糊的叫声。
“娘。”
高媛只好答应着,又重新回去坐着握住了她的小手,抱歉地冲着秦大监笑了笑,寿康又沉沉地睡去了。
秦大监笑着摆摆手,重新弯了下腰径自出去了,竟像是特地过来看寿康醒了没有似的。
也许是正贞帝看到了伐北,想到了这个女儿吧?
高媛等寿康的呼吸声重归平稳后,慢慢地放开她的小手,继续安坐着看书。
屋里伺候的那些宫女都傻了,怪不得人家这般自在,就凭寿康公主对她的这份依赖,人家在京城横着走都没问题了。
秦大监走了之后没多久,又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这回来的是太后身边的一位嬷嬷,高媛更熟悉了。
嬷嬷压低了声音问她:“贤良夫人,公主还没醒呢?”
高媛也用气声回答:“刚才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回,这又睡了。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等皇后回来开宴后就叫起来。”
嬷嬷连忙摆手:“不用,就是太后没看到公主,这才让奴婢过来看看的。”
高媛笑道:“昨儿非得守岁,睡晚了。”
嬷嬷点头表示了解,又看了看寿康,走了。
高媛失笑,今天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年前事情多,有十来天没进宫而已,瞧这一家子这叫一个担心。
她这里继续看书消磨时间,接到消息的太后和正贞帝却都松了一口气。太和殿的宴席已经摆上,正贞帝对太子道:“你也是马上要当爹的人了,再去斟酒不合适,今年就让你的小兄弟们去吧。”
太子笑道:“是父皇心疼儿臣,那我今年就静等着享用了。”
正贞帝哈哈大笑起来,目光从儿子们的身影上扫过,指着其中一个道:“今年让你们大哥歇一歇,以后你们轮流着给叔伯们斟酒。今年——”
皇子们的身板都挺得笔直,仔细地听着,就连那些皇亲勋贵们也都竖着耳朵听,看看今年到底是哪位皇子能被皇上点中。
正贞帝笑道:“让小五来吧。”
五皇子是丽妃所出,今年十二岁。众人一听这个人选便懂了,看来对于永安侯一脉的穷追猛打,到此应该结束了。
太子脸上的表情一直没变,还是一副淡淡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
正贞帝又看了看剩下的人,从第二代最后头的一张桌案后头喊出一个人来:“澹华,你也出来。”
柴伐北便笑嘻嘻地站了出来。
正贞帝对着众人道:“让他陪你们喝酒是喝不痛快的,还是斟酒比较合适。”
众人便捧场地笑了起来,驸马爷的渣酒量可是满朝皆知的,还有比较亲近的人问:“柴驸马,昨天喝没喝酒啊?米酒可不算啊!”
柴伐北便苦着脸道:“没有。”
众人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还有人问:“状元郎呢?”
柴伐北摇头,幸灾乐祸地道:“也没有。”
这回就连正贞帝也笑了起来:“你娘这是怕你年少贪杯坏了身子,不喝也好。”
指着五皇子道:“跟你五哥一起,给各位叔伯大臣们斟酒,伺候得好了,朕赏你一坛梨花酿。”
柴伐北立刻大声应了,道:“父皇,儿臣有个主意。我和五哥一边一个,在哪位大人那儿碰上了,父皇就请哪位大人作首诗如何?”
就有勋贵们不干了:“不成,不成,作诗那是他们读书人的玩意儿,咱们玩不了。”
正贞帝出主意:“那就随便做些什么,说个笑话舞个剑什么的都成,反正是过年,咱们怎么热闹怎么来。”
这个行,大家就都开始打量,算着他们俩最有可能在谁那里凑到一起。皇亲勋贵分别坐在两边,还有十几位重臣和正贞帝隔着空地面对面,第一排的正是六位阁老。这几位阁老便在腹内暗自盘算,到底是要临场发挥呢还是将旧作拿出来一首应付呢?
五皇子问柴伐北:“你从哪边开始?”
柴伐北笑嘻嘻地道:“哪边都成,五哥你先来。”
五皇子便选了皇亲这一边,柴伐北就走到右边,从勋贵中排行第一的镇国公开始斟起。镇国公很给面子地喝了,还凑趣地给了他一串金豆子当压岁钱。
这又惹得众人哄笑,柴伐北欢喜道:“哎呀,今天这差事好,还能混个零花钱。国公爷您大吉大利,永葆青春。”
镇国公被他这句不伦不类的吉祥话逗得不轻,旁边的人也跟着笑道:“幸亏我今儿带着荷包,要不连句吉祥话怕也听不到啦。”
柴伐北立刻道:“哪能呢,侯爷您老当益壮,越活越年轻。”
东平侯也哈哈大笑起来,喝了他斟的酒,也给了他一个荷包。
排在东平侯后面的西昌侯刚想掏荷包,就见柴伐北一个转身,撒丫子跑了。
这是什么情况?众人都有些愣神,只见柴伐北一溜烟儿跑到五皇子正在斟酒的三郡王那里,惊喜地喊道:“哎呀,这就跟五哥碰上了。”
正贞帝笑得酒杯都拿不稳了,笑骂道:“你个促狭鬼!”
三郡王也傻了,反应过来之后也笑骂:“你个坏小子!”
喝了两杯酒,豪气满怀地道:“看我给你们来个有劲儿的!”
往下一坐,拿起筷子来一边敲着桌子打节拍,一边唱了一阙浪淘沙。人长得粗壮,底气十分地足,一阙浪淘沙唱下来,赢了个满堂喝彩,殿中的气氛一下子便高涨起来。
正贞帝对着太子道:“瞧瞧,就得让他们这些小的去,没脸没皮的放得开,往年哪里有这样的热闹。”
太子的笑容直达眼底:“是父皇选的人好。”
正贞帝叹道:“这缘分啊,真是奇妙。澹华这孩子,刚开始的时候朕就喜欢,他对朕也亲。哪成想到了最后成了半子,果真上天注定。”
太子道:“儿臣年前剩蛋节的时候还派人去看了妹妹,说是身子好着呢,正在家里兴冲冲地拆礼物。还让人跟我说,以后剩蛋节不要吃那么多鸡蛋了,吃一个就够。不过这礼物是一定要预备的。”
正贞帝来了兴致:“怎么是这么个说法?”
太子道:“好像是贤良夫人怕她鸡蛋吃多了对身子不好,就说剩蛋节应该是给小孩子送礼物的节,鸡蛋就吃一个。”
正贞帝点头:“这个说法好。”
父子俩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下头两个斟酒的人使坏,五皇子很快就弄明白了柴伐北的路数,两个人开始凑在一起嘀咕,下一个要捉弄的人是谁了。
这样多好,免得那些人胡乱猜疑,伤了他们兄弟间的和气。正贞帝满意地喝了一杯酒,这个年过的,真是舒心啊。
和他有同样感觉的是皇后娘娘,在经历了被众多皇亲勋贵集体拒婚之后,皇后对这些人彻底死了心,今年的朝拜上,就没给她们好脸色看。然后她就发现,那些人对她的态度更恭谨了。
皇后悟了,自己以前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君臣一家亲啊?根本就没有必要好吗?事到临头,人家要考虑的,仍旧是自己的利益。表面上的恭谨有礼并不意味着真心相待,还不如像贤良夫人那般,看着不讲规矩,可真要是遇到了难处,还就只能指望她。
她想起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来。梦里的自己,也是要准备元旦的大朝贺,也是正贞十年,可是寿康,她那可怜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因为临近新年,又是夭折的孩子,就连丧事都是草草办的。
她被吓醒了,醒过来好久之后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一直到亲眼看见阿媛抱着熟睡的孩子进了宫,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心思恍惚的她没有意识到,正贞帝的神色也有些不对。
可她到了慈宁宫之后就发现,太后居然也做了同样的梦,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寿康来了没有。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之后还不放心,派人去亲眼看了一回。回来的时候听回话的嬷嬷说,她还碰到了被皇帝派去的秦大监,也是问寿康的。
难道皇帝也做了同样的梦不成?大过年的不好说不吉利的话,等明天吧,明天一定要问问他。
皇后又有些恍惚,第三次问身边的宫女:“去看看寿康醒了没?”
宫女不动声色地去了,丝毫没有为自己一刻钟之前刚跑过一趟而不耐烦。
这回她很快就回来了,低声回话:“公主已经醒了,贤良夫人这就陪着她来。”
东次间离设宴的西五间不远,说这话的功夫,高媛已经牵着寿康的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众人无不侧目,这个贤良夫人,居然连大朝拜的宴席都敢迟到,还让皇后等她!
谁知道皇后压根儿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还大老远地伸手打招呼:“阿媛到这边来坐。”
高媛就真的毫不客气地走过去,挨着皇后的位子坐了,居然仅比长公主低了一个位次。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一直空着的这张桌案,是给她预备的。
不对,不止是她,还有一个寿康公主呢。哦,原来是沾了儿媳妇的光。
可见皇后对待她的态度,也不大像啊。
皇后正在笑话女儿:“可是睡足了?知道自己怎么进来的吗?”
寿康笑嘻嘻地把身子倚在贤良夫人怀里,冲着皇后做鬼脸。
寿康公主极少显露于人前,众人见她如此活泼,虽说身子还是比较瘦弱,可真的没有一点儿夭折的样子啊。
那年前要冲喜的话,是谁传出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意识到自己家,哦,不,所有着急给儿子娶亲的人家,怕都是做错事情了。
早知道寿康公主如此健康,她们怎么会不肯?驸马对于读书人来说避之唯恐不及,可对于勋贵家的幼子来说,的确是上佳的姻缘。不信你看长公主的驸马,那日子过得多滋润。若是按照他西昌侯家的财力,不尚主的话,他连如今的一半儿日子都过不上。
不少人心中追悔莫及,尤其是在看到贤良夫人与寿康公主之间的亲密之后。有多少婆媳能处成这样啊?比起亲母女来也不差了。
失策,失策,莫非这是真武侯夫人的计策,目的是为了把她家的长子推出去?
不对,不对,她家长子不是她生的,是人家贤良夫人生的。
那就只能是寿康公主当时真的面临不治了。
有人就想起贤良夫人和小大师的渊源来,难不成她真的是仙家座下护法不成?
今天回去,还是在请年酒的客人名单上,把这位列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