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规定,中午必须从十二点休息到下午两点,但往往大家都会想快点干完,可以早上工,早下班。
但如果这监工来了,就必须严格遵守规定。看工头跑得满头大汗,应该已经通知了一圈。
晏清咋舌,跟着几个工友走到休息区,从裤腰带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单词□□?晏清,你还想着上学呢?
想,当然想。晏清认真地翻阅起自己的小本子,一手啃着工友给馒头,用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这两天在家里没怎么复习,他都是自己晚上偷摸在被窝里看书。
虽然休学了,但晏清还是想着等明天春天的时候复学,这样就能赶上高考,在大学里勤工俭学,也能自给自足。
就是不知道,尹晟会不会同意。
晏清啃了一口馒头,沉浸在单词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一个高大的人正向他走来
尹晟来视察即将落成的大楼,正和监工详谈具体的落成时间和内部装修:去年我刚接手的时候来过一次,整个工程都有条不紊。
听到尹晟的夸奖,监工冒了一头冷汗,这活阎王什么时候来的工地,他居然完全不知道!
不过有这一句夸奖,监工顿时面上有光,点头哈腰地带着尹晟走到休息区。
各位,这是咱们的甲方尹先生,他今天特意给大家送水和红牛,快来拿吧!
尹晟站在监工后面,视线落在那个坐在屋檐下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的少年身上。
他眉头一皱,径直走到少年面前,果然是晏清。
晏清只觉得自己的本子上铺了一层阴影,疑惑地缓缓抬头:怎么这么暗?
你怎么在这?尹晟从晏清手里抽走那本红色的薄册子。
那册子的纸张都泛黄卷曲了,书脊却订着崭新的订书钉,可能是晏清无意中捡到,然后一页一页地装订成册。
我,我在这打工。晏清想把书从尹晟手里拿走,却没扯动。
他有点怕书被拉扯得散架,只好缩回手,像是逃课被老师抓个正着,双手背过身后,低头等待尹晟的责骂。
尹晟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转身就往外走:跟我来。
晏清灰头土脸地坐在尹晟的轿跑里,垂头丧气地大气也不敢出。
尹晟没有表情的时候确实有些恐怖,晏清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很缺钱?晏家给你的钱呢?尹晟让司机下车,打开车内空调。
他们是直接转给医院的,我妈缺多少治疗费,医院出金额了,他们再打钱。
晏清瘪着嘴,眼眶周围泛起委屈的粉红色,他的手都是泥,坐在车里局促得很。
尹晟别开脸,随意翻阅着晏清的宝贝册子:为什么不跟我说?
晏清没明白这里头的因果关系,他缺钱可以自己赚,跟尹晟说算什么?
而且如果跟尹晟要钱,岂不是又得欠尹晟一份人情。
这可不行。
晏清摇摇头:我欠你太多了
也不差这一件事。
尹晟合上册子,从车子前座取出一包抽纸交给晏清,看着晏清把手上的泥擦干净,才把册子交还给他。
这单词本又是怎么回事?
晏清抱着册子,一脸犹豫。
晏清,我们是夫妻。尹晟转过身,目光深沉,就算是假夫妻,但我也希望我们之间能有最起码的信任。
晏清的心理防线一瞬间就被击破了:我为了赚钱,休学了。想等明年高考的时候,再复学。
尹晟挑眉,这几天正好是十一假期,还以为晏清在休假,没想到是休学。
这晏家也真是狠心,能给晏清的养母交治疗费,却不愿意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学费上学。
明天我让福伯给你办复学手续。尹晟捏起两指,揉着眉眼中间,顺便转学,转到市一中。
我高中就在市一中。晏清攥紧册子,表情落寞。
这回轮到尹晟惊讶了。
市一中是全市升学率最高,重本占比最大的学校,除去有钱有势的家长塞进去一些孩子寄读生,他们的正取生,中考成绩全部排在本市前300名。
以晏清的家世,根本没办法寄读,可要考进去,也是难于登天。
尹晟哑然失笑,继续追问:理科还是文科?
晏清努努嘴:理科。
这孩子,难道没被他发现,就不打算继续念书吗?
尹晟无奈摇头,还好,现在发现也不算晚。
只是看到晏清恹恹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调侃道:放着一中不读,去搬砖?
搬砖能赚钱,再说了,我是在拌水泥。晏清嘴里嘟囔,实际上声量已经小到几不可闻。
假期结束就回去上学。尹晟轻轻一拍晏清的脑袋,考个好大学,毕业了再把学费还给我。
有借有还的说辞让晏清不安的心得到一丝平静,他抬头看着尹晟,身体微微前倾:尹晟,为什么,你这么照顾我?
你是我的妻子,我当然要护着你。尹晟别过脸,却始终没有直视晏清的双眼。
清凉的空调风盛满了整部车,晏清张望着车窗外的灿烂阳光,内心满怀期待。
他终于能重回学校了。
第五章
一中的假期永远都会放足天数,和其他学校高三党填鸭式的补课加练不同,一中校方对自己的学生有足够的自信,不管是在哪里,一中的学生们,都会自觉学习。
当然,除了那些靠家里来一中寄读的人。
班主任王琴领着晏清进高三一班的时候,大老远就听到同学们的笑声。
她板着脸走进门,刚才喧闹的教室立刻鸦雀无声。
王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们,冲门外的人招招手:各位同学,欢迎我们的老同学晏清!
晏清低头走进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教室,望着教室里齐齐盯着自己的同学们,露出一个紧张的笑容。
他从高一就开始断断续续地请假,到了高二更是直接休学,跟同学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而作为年纪第一入学的晏清,也被各班老师视作现代仲永,虽然不常出现在课堂上,但却声名远播。
大家好,我是晏清。
王琴率先鼓掌,于是班级里才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好了,晏清你就坐最后一桌吧,咱们班是按分数排座位,等月考过后就能换座位了。
老师,你确定他能换座位嘛?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晏清正走向最后一桌,回头一看,是个坐在第一桌的男生。
那人染着一头亮眼的金发,耳朵上还坠了个金色的耳钉,整个人看起来浮躁又嚣张。
晏清在自己的记忆里没找到和那人对得上的名字,就知道这人是转学来的,也就没当回事,书包一放,坦荡坐在最后一桌。
林行一,晏清入学时可是第一名,可别瞧不起人家啊。
王琴是班主任,对晏清的情况最为清楚,和其他老师一样,都对晏清的遭遇扼腕叹息。
林行一一手撑着脑袋,回头瞥了一眼端坐在位子上的晏清:现在可都高三了,谁还会记得高一的状元啊。
晏清抬眸,正对上林行一争锋相对的目光,嘴角一弯,轻声回应:那我们考场上见。
哼。林行一讨了个没趣,只好闷声扭过身。
他身边就坐着高三一班的班长高姝,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用力一拍林行一:你干什么呢?欺负人家刚复学啊?
我哪是欺负他?林行一挡住高姝袭来的小拳头,没听见吗?高一高二,他总共就来上过十次课,这种人厌学拖累自己也就罢了,要是把我们班同学都带坏了怎么办?
晏清的事迹人人皆知,高姝听了,也不由得皱眉往后看:不会吧,我看他很乖的样子
人前人后两个样呗,你看他那副蠢相,怎么会是中考状元啊。
你这个样子不照样是年段第一嘛。
晏清坐在最后一桌,听不到第一桌两人的窃窃私语,王琴把他带进来后就开始上课,他忙不迭把自己的书本拿出来。
坐在晏清旁边的是个吊儿郎当的二世祖,他正呼呼大睡,被铃声吵醒后,才知道自己身边多了个人。
诶,同学,你也是被爸妈塞进来的?二世祖伸出葱般圆润的手指,摸到晏清的书本上。
晏清抬眼,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小胖墩,想着他是尹晟帮忙办的复学手续,也就点点头:不是爸妈,是家里人。
诶呀,差不多嘛。小胖墩在书桌抽屉里找课本,摸了半天没摸着,但还是笑眯眯地说,我叫龚贺,是这个班的定海针神。
晏清被龚贺的乐观逗笑,摊开书本:我叫晏清。
他看龚贺半天也没找到书,就把自己的书挪到中间:你没带书?一起看吧。
那感情好!龚贺瞅了一眼在讲台上从善如流的王琴,幸好有你,不然灭绝师太又要叫我出去罚站了。
看来这个班级是个小型江湖,人人都有个响当当的绰号。晏清笑着把书往龚贺那推了推,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他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字,龚贺眯着眼看去,情不自禁地把书往后两页翻:你,你都读到这了?
高三一整年都是用来复习的,这本书不早就学过了吗?晏清疑惑地反问龚贺。
龚贺扯出一个尴尬的笑,他还真不知道。
龚贺!上课不准讲小话!王琴瞅准最后一桌,丢了个粉笔头过去,精准落在龚贺的大脑门上。
龚贺捂着脑门,瘪嘴看着王琴,跟晏清做了个鬼脸。
晏清连忙坐直,对龚贺露出个爱莫能助的笑容。
一节课毕,晏清如获至宝,笔记本已经写满了一页。可龚贺却只字未写,摸着自己的大脑门唉声叹气。
你怎么了?晏清忍不住看向龚贺。
龚贺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满是褶皱的数学卷子:下一节课是天山童姥的数学课,我上次课堂测验交白卷,她让我下节课必须在黑板上解最后一道大题!
说完,龚贺就抱头长叹:她简直就是疯了嘛!
龚贺,数学老师当初可是让你在讲卷子和上课不睡觉里选,是你自己选的啊。高姝走到两人面前,一摊手掌,作业呢?
没做,别来烦我。龚贺没好气地回怼高姝。
嘿?我告老师去!
晏清没理会他们之间的争吵,而是把龚贺那张卷子慢吞吞地抽过来,拿起笔埋头就写。
高姝还在和龚贺就作业问题拉扯,一不小心转身撞到了晏清的肩膀,她刚想道歉,就看到晏清把最后一题的空白部分填的满满当当。
诶?
高姝甩开龚贺蠢蠢欲动要偷作业的手,瞪大了眼睛:你,你做过这题吗?
你是说这种题型吗?做过很多次。晏清平静抬头,眼中带了点疑惑,不是很常见吗?
高姝面部表情僵硬,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这题全年级只有林行一做出来了,你说它常见?
这张卷子是昨天才发下来,她也是看到林行一的满分卷才知道答案的,可晏清居然说这种题型常见?这是哪来的凡尔赛大师?!
什么东西?让我看看!龚贺抢过自己那可怜的卷子,只见最后一道大题上密密麻麻写了些他看不懂的字。
虽然龚贺看不懂解题步骤,但他却听得懂高姝说的话。
简而言之,不就是晏清也会做吗?
晏清!你快教教我!龚贺双手合十,殷切请求。
***
高三一班数学老师之所以被称作天山童姥,就是因为她个子很小只,但嘴皮子却最溜,能和学生打成一片。
龚贺,别躲了啊,快上来解你的题。
天山童姥挥动手上的卷子,用教鞭一拍桌面,惊醒后面一排睡觉的寄读生。
可没想到,对数学题如临大敌的龚贺居然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前来,一手拿起粉笔,居然得意洋洋地在黑板上写起解题步骤。
林行一本来正趴着睡觉,看到黑板前的小胖手,双眼一眯,探头想看得更清楚些。
老师,我写完了。龚贺扭着圆筒一样的身材看着数学老师,脸上满是自信。
数学老师一手按在讲台上,一手慢悠悠地晃着教鞭:龚贺,你这题,是谁给你解的?
课堂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嘲讽声,坐在林行一身后带着两圈厚眼镜的男生大声喊道:肯定是他爸给他请的家教!
去去去!才不是什么家教呢!
龚贺冲厚眼镜翻了个白眼:我同桌教的,怎么,不服啊?
同桌?林行一嘴里含着这两个字,回头看向晏清。
数学老师让龚贺下去坐好,点了晏清的名:晏清同学,这是你教龚贺的?
晏清缓缓站起,礼貌地点头:老师,是我教的。
数学老师突然按住自己的额头,仰天叹了一口气。
晏清还以为自己是做错了什么,表情略有疑惑,但数学老师却让他坐下了。
各位同学,你们看看,人家两年没来上课,刚来半个上午,就把你们这些个学了两年都不会的题解出来了,你们就不羞愧吗?
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没人想到,晏清居然会解这题。
同学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就连晏清的前桌也回过头来,用仰慕的眼光盯着晏清。
安静!数学老师大声敲打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