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娆她们站好位置,前头出来说话的,是教她们歌舞声乐的花嬷嬷。
花嬷嬷的名字不清楚,人长得很有韵味,她的脸上有细细的小皱纹,腰身却是极好看的。
更难得是,声乐歌舞,萧筝琴瑟,陆娆她们选的技艺不同,轮流到花嬷嬷这学习,她都会。
说来也有意思,府里的这几个嬷嬷,除了致力于吓死人的李嬷嬷,其他的嬷嬷都是很温和的,最起码见着她们,脸上都是能带着点笑意的。
这会子的花嬷嬷就带着笑意,她的手握在腰腹处,声音不高不低,:“一会儿姑娘们就在这将拿手的才艺展示一番,有学了舞艺的姑娘觉得衣裳不便的,可以去暖阁里面换,其他姑娘们惯用的乐器,已经有婆子去搬了,一炷香之后,姑娘们都得候在这,轮流展示所学,明白吗?”
“是,嬷嬷”,众人行了一礼,散了开来,有性急的三三两两的拉着手去了暖阁换衣服去了。
因学的是乐器,所以陆娆不用去换衣服,她没动,丹心和安娘也没动。
都是住在一个屋里的,哪怕不用去刻意打探,她们聚在一起笑着闹时,陆娆也听了几耳朵。
丹心学的是很符合她立的人设的琴,文文雅雅的,反倒是安娘,瞅着不声不响的,学的却是唱歌,但只听她说起,却没听过,每次春兰闹着让她唱几句时,她都红着脸推脱了,从没在屋里唱过。
正想着呢,要去换衣裳的春兰走了过来。
但凡临水的地方,那都是苟命第一的陆娆格外注意的地方。
这凉亭三面环水,正对主位的地方是临水的池台,两边有护栏和窗户。
陆娆离池台远,选了不靠近角落,正中间靠近窗户的位置。
选好位置时,陆娆就伸手关上了右手边的半个窗户,此时她顺着另半边开着的窗户像是看着湖面的春景,实际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周围。
看着春兰有意无意的往这边走过来,陆娆全身都在戒备着。
背地里诋毁她,甚至是面对面的吵架撒泼,陆娆都不怕,但保不齐春兰被谁撺掇几句,就冒出什么馊主意。
今日的比试陆娆进行的还算顺利,崔蓁蓁也没多担心,刚刚被拖出去的人,比崔蓁蓁在府上见过的还要残酷,所以她有些分心,这会儿陆娆提起了精神,她也提起了心,注意起了春兰。
一步两步,春兰面上无意,笑着和旁人打闹,实则也偏着头看向陆娆,她余光瞥的是,陆娆整个人站的位置。
讨厌一个人要什么理由呢,不用什么理由,或许是一句话,或许是一个眼神,就会让人心头不舒服。
而从讨厌到恨一个人要多久呢,春兰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这府中,她最恨的人就是细娘。
最开始,春兰只是有些不喜欢细娘,那是刚开始她们被分到了一个屋里的事情,细娘不合群,就单她不合群,大家都在笑,就她一个人不笑,为这,春兰不自觉就留心了。
府里的日子过得苦,不是以前在家中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苦,而是春兰说不上来的难受,私底下大家都会小小的抱怨几句,偏细娘不抱怨。
这也就算了,春兰最讨厌细娘进府时眼里含光的样子,讨厌她拼命挣扎的模样。
这种讨厌,在她一次多嘴插话时被嬷嬷罚跪,还拉出来细娘给她做榜样时达到了顶峰。
大庭广众之下,跪在那被嬷嬷训斥时,春兰看着在一旁好似在得意的细娘,她心里的讨厌变成了厌恶。
春兰不敢怨恨嬷嬷,被拉出来做榜样的细娘承载了她的全部厌恶愤怒,愤怒冲上头的时候,春兰心里头唯一的念头就是,为什么要有这样惹人厌恶的人,同她一起生活,细娘她怎么不去死呢。
怀着无尽的恶意,对着细娘开始刻薄的春兰,看着每每听她们指指点点时,嘴硬不肯说,面上不显,眼里却含着泪光的细娘时,春兰心里头涌动的是阵阵快意。
看着渐渐被众人排挤,甚至最后躺在那奄奄一息的细娘,春兰难得的笑得很开心,就算是被嬷嬷申斥了她也不觉得难受。
死吧,死吧,她活着就是碍眼,每日,春兰都在反复祈祷着。
可苍天不开眼,细娘身子竟然开始好转,甚至养好身子的细娘,对她们的排挤指点都视若无睹,这也就算了,细娘竟然还入了林嬷嬷的眼。
这样的贱人有什么好,看着细娘日益美貌,看着嬷嬷对她赞不绝口,甚至渐渐的,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追逐着她,春兰恨毒了她,偏偏细娘又格外的谨慎,人前人后,连休息的时候都没有到过一点有危险的地方。
这次挑选之后,就要分屋了。
下午默写的时候看着坐在不远处的细娘,春兰忽然意识到,她马上就没机会了,这样被嬷嬷偏爱的细娘,以后一定会过的很好,凭什么她就要过得好。
不中用的东西不用留了,这是李嬷嬷的话,这也就意味着,这会子若是细娘犯了错,她也就不用留了?
越是念叨越是魔怔,机会不多了。
“真是,舒姐姐你的长袖折腰舞才跳的好看呢,手上的功夫那叫一个灵活,”春兰捂着嘴一边笑,一边冲着旁边的舒月说道。
“妹妹的踏金莲也好看啊,嬷嬷常夸妹妹呢。”被挽着臂弯的是舒月,她长着张秀气清丽的脸,是很温婉大方的长相,因着跳舞,她的身材高挑,削肩细腰的,说话也和气。
她的右手是春兰,左手是彩云,彩云的岁数小一些,看着活泼些,她皱了皱鼻子,:“舒姐姐和春姐姐跳的都好看,只我啊,没有人夸。”说完,没绷住,她自己都笑了。
春兰一面应和着说笑,脸上不免有些自得,一面留心着,近了,近了。
春兰瞄着陆娆垂在身侧右手的位置,心里头衡量着距离,两步,一步——
“哎呀”,她佯装崴了脚,往陆娆身上冲——
“砰”的一声响!
早在春兰过来时,不光她衡量着位置,陆娆也在算着位置。
裙子底下,陆娆的右脚都踮了起来,估算着春兰的位置,在那声‘哎呦’出来之前,陆娆就是一个大跨步,又向后退了一小步才站稳。
才站稳,就听见一声巨响。
到底是有多恨,崔蓁蓁听着那一声响动,被骇的心里都极快的跳了跳。
她顺着陆娆的眼光看向春兰的方向。
那半扇关着的窗户都被撞烂了,窗户上木头的边边都散开了,凉亭里有窗户的地方都有装饰性的护栏,因着没临水,所以不高,那处护栏甚至也都被撞的折开了。
变故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惊住了,这会儿,没什么人反应过来,也就没人上前搭手,春兰的身子顺着从撞烂的窗户上慢慢滑了下来,撞得太狠,她连站都站不住了。
甚至连疼痛的哀嚎声都没有,这剧烈的撞击和疼痛让春兰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这惨烈的模样让现场都静默了片刻,随后才有尖叫惊呼声响起,众人围了上去,陆娆没动。
她心有余悸的看着被撞开的护栏,摸了摸了自己的腰,在以往上大课的时候,那个教室的椅子扶手就让陆娆痛了几次,那还只是站起来撞到腰间的软肉就疼。
更何况眼前的人是狠狠的撞折了这木质的护栏。
▍作者有话说:
哎呀,?^?,我放存稿箱了,抱歉抱歉,没设置时间,呜呜呜
第24章 无声无息一个念头
被翻过面的春兰嘴角带着血迹,不知是剧烈的冲击下咬到了舌头还是.她的脸上惨白一片,脸上身上全是汗。
正在最前面等着的花嬷嬷和李嬷嬷走了过来,李嬷嬷看着还半躺在地上被人托着上半身的春兰,脸上的不满都要溢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疼的半晕的春兰不知哪的劲头,话都说不出来,左手却微微抬着指着陆娆的方向,其他人连忙避开,露出了身后的陆娆。
当时,安娘的眼泪就下来,丹心的眼眶也红红的,两人凄楚可怜的围着春兰。
丹心更是眼里含泪,话中带刀,她冲着陆娆字字泣血,声声催泪,:“细娘,你好歹毒的心肠,往日里,你最爱计较,爱与春兰拌嘴就算了,如今,你却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此毒手,你如此狠毒,简直丧尽天良。”
“嬷嬷,嬷嬷,你要为春姐姐做主啊。”安娘也哭,一边哭一边帮腔,在加上模样凄惨的春兰,一时间,所有人都对陆娆怒目而视,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响起:
“往日里瞧着她就不是个好的,心思竟然这样恶毒”,
“就是,就是,你看看,一个屋的,她都敢这么做,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她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此时被千夫所指,怒目而视的陆娆说不上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她看着春兰,眼神又有些惊吓后的飘忽。
怕吗?
是有些,却更多的是被惊着了的后怕。
后悔吗?
陆娆定了定神,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后悔,不后悔躲开,也不会后悔没伸手拉一把,她甚至是有些庆幸自己躲得快的。
旁人的命是命,她陆娆的命也是命,谁不比谁金贵,瞧着春兰这般狠劲,只一步的距离,连木头都撞断了,若是结结实实的砸在她身上,怕是能当场撞断她的胸骨!
陆娆吐了口气,她没看其他人,只冲着意味不明看着她的两个嬷嬷施了一礼,:“还请嬷嬷容禀。”
李嬷嬷点了点头,:“说。”
陆娆往前走了一步,周围的人都挪开了位置,她就这么擦着春兰和丹心站回了刚刚自己的位置,站在了春兰的右边。
陆娆回过头来对着李嬷嬷说,:“今日风景好,细娘不免有些贪看,刚刚细娘就站在这个位置看着窗外,春兰过来的时候,是惊叫了一声撞了过来,细娘不妨神,被吓了一跳,所以躲得快。”
陆娆看了几眼躺在地上的春兰,她的嘴里还在往下慢慢的流血,眼睛都睁不开了,丹心是一幅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安娘哭的一只手不住的擦着眼泪。
没多看,崔蓁蓁移开了眼,她在府里的时候,最多就是被拖进池塘淹着,或是被旁的法子折腾,这么明火执仗的动静,还是第一次见。
陆娆抬起头,:“春兰是面朝我走过来的,若是我推的她,她该是背靠窗户,而刚刚春兰摔倒是面朝着窗户的。”
陆娆的话说完,就冲嬷嬷施了一礼,:“细娘的话说完了,还请嬷嬷明鉴。”
陆娆的话一说完,场面上细细碎碎指责陆娆的声音悄悄的没了,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春兰的身后,刚刚离春兰背后最近的双梅和巧儿都隔着两步远,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隔着老远伸手去推人。
这时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舒月出了声,她站着的位置离春兰的位置不远不近,脸上满是惊讶,不忍,哀痛的神情。
她开口说话时,还有些泣音,:“刚刚我和彩云,还有春兰一起走,走到这时,春兰不小心崴了脚,惊叫一声,就扑了过去,事发突然,我伸手去拉她,却没能拉住,细娘也被吓着了,也没伸手挡一挡就很快躲开了,谁知,谁知春兰竟.”
彩云红着眼咬着唇也是怯怯的神色,她连连点头,瞧着被吓狠了,连话也说不出。
事情三言两语的就这么说开了,陆娆看着李嬷嬷的神情是有些惋惜的,只一瞬,她的脸上就恢复了刻板,甚至是更有些阴沉,:“来人,拖出去吧。”吩咐了一声后,李嬷嬷摇着头,:“原也是个不中用的。”
这一刻其他人心有戚戚焉,安娘和丹心没有说着无谓的请求的话,悲切的哭的出了声,陆娆心里头不高兴,有兔死狐悲的感觉,却也不太想哭,便低下了头。
因着这一瞬,她看着春兰勉强睁开的眼,陆娆原本以为春兰是想在这最后的时刻会瞪着她,所以没有躲开眼神,谁知,那目光却不是看她,而是看的——
陆娆顺着那目光,像是不经意的微微抬了抬眼,舒月,春兰看得正用帕子压着眼角的舒月!
这目光,崔蓁蓁还疑惑呢,陆娆就已经垂下了眼。
她的心里头像是狠狠泼了盆冰水,冰的陆娆整个人毛骨悚然,背后的汗毛炸了开来,崔蓁蓁跟着,打了个哆嗦。
是啊,春兰多讨厌她啊,所有人都知道,陆娆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春兰这不正常的力气——
人便是寻死,那都是要付出极大的勇气的,便是心灰意冷,活不下去了,大多也会偏向体面些的死法。
而春兰呢,她根本没有什么活不下去的念头,便是在恨她陆娆,春兰也不会豁出性命去,只为了赌一赌能不能伤着她,况且若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春兰是不会叫出声的。
摔倒前,春兰叫了一声,要么,她就是做作的叫了一声,便是真伤着陆娆了,她也能争辩一声是自己崴了脚,不小心的,要么,就是人被吓了一跳之后下意识的出声。
前者,春兰是不会摔得这么惨的,后者,便是有人顺水推舟使了一把劲。
刚刚闹哄哄的,春兰也是摔懵了,所以她才会下意识的抬手指向她最讨厌的人。
可临了要被拖走了,春兰却看得不是自己同屋相处的姐妹花,也不是陆娆这个她最厌恶的人,而是舒月,偏偏是没什么过多交集的舒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