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迢迢正单手托着腮,在书桌前乱写乱画,听到小风的叫唤,微微抬首,柳眉一皱“什么不是珍珍…”
“禀告公主,轮台求娶的王女是皎皎小姐,不是珍珍公主啊…”
章迢迢心中一阵迷乱,“什么?你再说一次”
小风扬起头,坚定的说“不是珍珍公主,是皎皎小姐。”
“确定?”章迢迢喃喃道。
“奴婢亲耳听到,真得不能再真了”
“好,那你去通知千野,请他去找巴苏尔和珍珍,要带珍珍来见我…”章迢迢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自若,细心的一一下达命令。
“姐姐”一个时辰后,眼睛依然红肿的珍珍出现在章迢迢面前,章迢迢招呼她坐下,为她拍去身上的风雪,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你都知道了吧,这关,我们算是过了…”
“嗯,我知道…就是不知道父君的意见…”珍珍道,她心中其实叁分忐忑,叁分宽慰,还有叁分劫后余生的欣喜。她知道自己可能暂时摆脱了和亲的命运,但下一次是否还有这么幸运,真的不得而知。
“你和巴苏尔…怎么样?”
“他,和我说了…”珍珍抓住章迢迢的手忽地一紧,双眸凝视着她,眼光里露出又是欣慰又是悲伤的神色,“他说他喜欢我,但他不想也不愿和我成亲。”
“不想成亲是因为?”章迢迢面色一沉,心里琢磨着自家傻妹妹是不是被渣男pua了……
“他…他想离开龟兹…可能我并不在他的计划里…”
章迢迢灵光一闪,一些巴苏尔平日里玩笑话的零星片段被她在脑海里串联,得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
“他,是不是想去大含?”
“是…”珍珍心中满是酸涩,被章迢迢一猜中,她就觉得自己平日里真是被激情迷了眼,连深入简出的姐姐都能一下猜到巴苏尔的志向,而她天天粘着他,却从来看不清楚他真正想要什么…
珍珍在从石窟回来的路上,不止一次想起,巴苏尔在大雪里温柔的亲吻她,她背靠在冰凉的石壁上,胸前却是他炙热的体温。如果不是太冷,她真的愿意从此委身巴苏尔,将自己献祭给心目中的神…但是一吻完毕,巴苏尔却语带歉意说道“珍珍,我现在没办法迎娶你。因为我心目中还有大事要做,对不起,我无法给任何女子承诺。”
“我,我不要你的承诺…”珍珍环住他的腰,柔声安慰道。
“珍珍”巴苏尔顿了顿,低声道“我一直想要去大含,想学习含国的礼仪文化,也想将我们龟兹的佛法,文化和珍宝带到大含,我阿爹希望我能继续他年轻时的心愿,我也很想试试,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是否能活着回来…这条路太艰险,我不能冒险让你和我一起走…”
“……”珍珍沉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一眨眼就掉了几颗泪珠来…
巴苏尔他扶着她的肩膀,语带苦涩道“那天晚上,我一直告诉我自己,如果我真的忍不住了我就放弃梦想,安心陪着你玩闹,当你的驸马,就像千野守护窕窕一样,一辈子护着你。但是,如果我忍住了,我希望你能有更多的选择,我们的人生除了爱情,应该还有别的…”
“希望你能有更多选择”言犹在耳,珍珍紧握缰绳,苦笑着甩了甩头,似乎想要将这对话从脑海中剔除,但是巴苏尔刚刚的每个动作,每个神态,每句话,甚至每个语气词都牢牢的刻印在她心里。
还好千野驰马来找他们,打碎了两个人的尴尬和无语,此刻,一人在荒野纵马的独处,也给了她更多的时间来接受以及消化这一事实“原来,不是互相相爱就可以成亲,人的一生,除了爱情,还应该有别的!”
“姐姐,我现在很乱,我要想一想,听从我自己内心的声音,之后再和你说。”珍珍不放心,又补了一句“但是姐姐放心,我会坚强。”
“嗯,姐姐相信你”章迢迢内心安慰,总觉得这个咋咋唬唬的妹妹,真的有点不一样了…好似一朝长大一般,她握着她的小手,柔声肯定道。
千野和巴苏尔正策马疾驰,赶去找泽济。
他们相信,皎皎要和亲的消息,一定已经传到泽济那里。不知道那个混小子现在是烂醉如泥、痛不欲生还是痛哭流涕,寻死觅活去求国君寻皎皎。
当他们赶到泽济家的时候,却发现他既清醒,又冷静。全然没有一丝晴天霹雳的慌乱不堪。他淡淡的招呼着两位兄弟坐在院子里喝茶,还不忘让奴隶们带着千野和巴苏尔的马去吃草以及清洗雪渍。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千野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直勾勾的盯着泽济。
“不早,昨晚”
“昨晚?”千野疑惑道。
“皎皎昨晚亲自来找我…告诉我她心有所属…”
“所以她是真心喜欢穆迪斯?”巴苏尔抢问到。
“我不知道,但她没有拒绝…应该…应该就是吧”泽济微微颤抖的衣袖,显示着他正努力握拳以维持表面的平静。
“那你…”千野继续道“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我当然是只能祝福她幸福,快乐,愿佛祖保佑她一世安康。”泽济苦笑道。
“有酒吗?”千野问道。
“有!”泽济眼含泪光。
“那我们叁,一起祝皎皎幸福快乐吧!”千野心中酸涩,不是为着他自己,确实为这世间这求而不得的情爱,这割舍的酸苦,这青春的阵痛。
“好!”巴苏尔居然也语带哽咽的附和着。
这寒冷的龟兹夜里,众人只听到高墙内少年们的歌声和叫声,饱含着豪情和意气,苦涩和悲酸。
是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这大雪无情,旷野独倚,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
千野醉醺醺的回到家里,迢迢正坐在床边等他,见他步履蹒跚,满面醉态,白了他一眼,本欲数落他一番。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念叨他,却被他紧紧抱住。
他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喃喃的说“迢迢,我此刻才知道,原来能和你心意相通,能和你成亲,是这么一件这么不容易的事情。”
章迢迢的埋怨之情顿时像是被热水熨平,了无痕迹。她心中母性大发,抚摸着少年的后脑勺,喃喃的说“是啊,能遇见一个人,与之相爱,相守,相知,相惜,真的好难好难…”
“我是不是还没告诉过你,我到底什么时候爱你,又爱你什么?”千野并没有听清迢迢的低语,他只想把自己内心的情感一一诉说,不想再去考虑什么男人的面子,什么狗屁的坚持。
千野歉然道“迢迢,我小时候真的觉得你很烦,总是缠着我,我一点都不觉得和女孩子有什么好玩的,每次你发脾气或者为了一点小事哭,我…我就只想逃开,一借机离开这皇宫,我就…就会去找巴苏尔喝酒。我那时候真的觉得皎皎、珍珍他们都比你可爱,都比你适合做一个男人的妻子。可是,当你那年落水醒来以后,我觉得你看着我的眼神都变得好陌生。你躺在床上,不再缠着我了,我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章迢迢听他这般说起,轻声道“那我后来,不也是总找你吗?”
“不,我总觉得你不像以前那样喜欢我了…还是…你不再喜欢我了,你对我笑的好礼貌,好远…你不对我耍性子了,也不会总要我带你出去玩。但我反而更想做点什么,让你看着我的时候,不会那么…不会…那么…空…”千野好似特别害怕,圆圆的大眼睛里都是恐惧。
“那后来呢?”章迢迢像对待一只小奶狗一样,温柔的摩挲他的头发。
“我其实知道,你那次差点被人掳走,是你的计划。那几个人,根本不是匈奴人,虽然他们说着匈奴话,但是他们用的却是乌孙的马。”千野闭着眼睛享受她的抚摸,继续说道。
“原来你早就发现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在殿上请罪,被我父君关了五天禁闭,不吃不喝。”章迢迢倒是没想到原来自己的小伎俩早就被人识破,她还以为自己计划得天衣无缝。
“因为,我知道你…我真的很高兴…你…嗝…你还在意我…”千野在她怀里拱了拱,还打了嗝。
“所以,那时候,你…”章迢迢欲言又止。
“是,我借着你给我偷偷送水的时候,才敢说,我是喜欢你…但我…真的好害怕只有我喜欢你,你却并不喜欢我。”
“笨蛋,我不喜欢你,怎么会给你送水送饭…”
“而且我总是担心,怕自己喜欢你多过你喜欢我,怕你嫌我烦,怕你长大了,见识的男人多了,就…觉着我没那么好了…我…我还担心,你会看上巴苏尔…”千野抬起头,看着迢迢,脸颊虽绯红,但眼神却是晶亮。
“你也担心太多了吧?!”章迢迢笑了,眉梢眼角都是得意的娇俏。
千野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像是害羞般得垂下头,又继续说道“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爱上你,但我从来没想过别的姑娘,一丝一毫都没想过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会住在我心里。我只知道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宁愿死了好。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你要的,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给你。如果我没有,拼了命,我…我也要…抢了给你。”
“傻子”章迢迢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