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慢腾腾跟在三个姐姐的后面。
有什么办法。还没到晚饭时间,大人聊天的聊天、做事的做事,巴不得孩子们出去玩。不然戳在眼前,话也没法说,事也没法做。
家家都是如此。空地上很多孩子,斗草、跳皮筋、玩官兵捉贼。
有些还招呼安娜过去玩,“你家斜眼又来了?”
徐蓁脸一沉,“你才斜眼,你全家都斜眼!”
大姐一直虎虎的。
骂来骂去还算斯文,没有粗话,就是互相攻击身体缺陷。
什么“你有青记”-这是脸上有青色胎记;“你是四眼田鸡”-近视;“胖女人”-徐蓁比别的孩子大四五岁,又长得比较结实,在她们看来就是胖女人。
小屁孩啊。
突然徐蓁一个回头,瞪着安歌,“笑?别人骂我们,你不帮自家人还偷偷笑?”
安歌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用不地道的方言问,“怎么了?”
笨蛋!徐蓁跺脚,懒得再理这个话也听不懂的。
再走一段巷子里更热闹了。
卖鱼的,卖花的,更多的是小吃。
无论徐蓁怎么叫,徐蘅在油饼摊子前站定不肯走,连安娜也被油香吸引住了。
徐蓁没办法,回头再看,安歌不声不响跟在后面,倒是没露馋相。不过想也知道,在大城市好东西吃多了。两年前徐蘅经常去那里看病,徐蓁也跟着去过几次外婆家,被安歌小公主般的生活给惊呆了。
无数玩具,从洋娃娃到小车车。
很多漂亮衣服。有件大红的斗篷,风帽镶了一圈白绒毛的边,系带上有两颗球,一动就会晃来晃去。
还有,零食。老太太有只铁皮盒,里面放满了好吃的,松子糖、玫瑰酥糖、绿豆糕。只要安歌想吃,什么时候都可以吃。
安歌暗暗提小心,徐蓁的鬼主意可多了,不像徐蘅只知道动拳头。
果然,徐蓁跟那两个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边说边看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然后,她们仨拔腿,往三个方向跑了。
跑了?!
安歌诧异地想-不怕把她丢了?回家怎么跟大人交待?
孩子间的打打闹闹,卖油饼的全看在眼里,打趣道,“小妹妹,你是斜眼什么人?她们不要你了。”卖生煎的说,“安家的客人吧,这两天老安买菜忙的。要不要送你回去?”卖花的仔细打量安歌,笑道,“瞧你们眼神。这是安家老大的小女儿,跟安家二妹小时候一个样,高鼻梁大眼睛。”
是了,这地方就是这么小。
安歌礼貌地回以抿嘴一笑,没有搭理他们,摸摸口袋,找到一点零钱买了梅花糕。她买的咸馅的,咬开薄薄的皮,肉汁流了出来,这才正宗。传统手艺到后来就走样了,皮越来越厚、馅越来越少。
梅花糕小店旁是个大院,安歌蹲着看残余石柱上的字:“……辛未季冬吉……”
这里曾经出过进士,官至一品,清末各房子孙分出去住,只剩长房在老宅。随着战乱等变迁,现在成为杂居的大院,估计里面挤了二三十户人家。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安歌把最后一点点梅花糕塞进嘴里,抹掉嘴角的屑,站起来四周一望。
这三个还是没回来。
她不等了,慢腾腾往回走。
进门刚好听到徐蘅朝二姨告状。
徐蘅小舌头先天没长好,粘在舌壁,说话时口齿不清,二姨-也就是安娜的妈妈听得稀里糊涂,“你说……谁不见了。”
安歌听懂了,徐蘅说的是她,“出门就跑掉了”。徐蘅回来报信,徐蓁带着安娜在找。
她对徐蘅笑笑-傻不傻啊,大姐肯定带着安娜去吃东西,你却被差开了。
徐蘅听大姐安排,说给那个小的一点颜色:肯定不认识路,又不会方言。
没想到“那个小的”自己回来了!
徐蘅双手捂住嘴,双眼乱转,不知道该怎么办。
二姨见到安歌喜欢得不行,抱在手里逗她,“瞧这皮肤,小外国人嘛。”安家也订着一份晚报,刚才她听卫淑真讲过安歌的“光宗耀祖”事迹,“怎么这么会写?”
安歌光是笑。
等徐蘅奔进院子,她告诉二姨,“大姐怪我不会骂人,气得带娜娜姐姐走了。我们出去找她们?”
孩子间的小心眼哪里瞒得过大人,分明姐姐家的老大吃醋,二姨付之一笑,“不用管,这里都认得她们。”
徐蘅拖了安景云出来,安景云也是这么说,“老大吃惯独食,一下子接受不了妹妹。”她跟二姨诉苦,“我就是想,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不在一起长大没有感情。想把这个小的接回来,老外婆又不肯放人。”
二姨亲亲安歌的额头,“就让外婆养着好了,阿四暂时没孩子,老人太闲对身体不好。”
安景云皱眉道,“那不行。要是一直不放,以后老大负担太重。老大也是的,就要升五年级的人,玩心特别重,粗心大意,怎么教也改不过来,罚也没用,不知道能不能考进一中。”
“不进一中,也还有二中三中五中,不用急。”
一中,跟别的中学区别大了。
自家的妹妹就是这付德性,什么都不急,安景云懒得跟二妹细说。反正她已经想好,明年把小的接回来,每天上学上课放学让小的盯着老二,让老大可以专心考初中。
她俩聊得欢,徐蘅在旁边扭来扭去,过了会毅然拉住安景云的衣角,“吃糖。”
安景云瞪她一眼,“吃什么糖,马上吃饭了。”
徐蘅嘴一扁、眼睛一红就要嚎。
二姨看不下去,“行了。大姐你就是把孩子管得太严,吃颗糖而已。走,阿姨带你们去吃糖。”
这会徐正则跟二姨夫都回来了,徐正则陪着岳母谈笑风生。二姨夫在厨房打下手,被安友伦差得团团转,一会端菜,一会洗个碟,一会又被叫去打烧菜的黄酒。
真是,哪里找公平呢。
上门女婿,照安友伦的说法,没叫改姓安已经便宜他。
而安歌,因为徐家女儿多,分出一个跟妈姓安,却卡在尴尬的位置:既不属于徐家,安家也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多出来的孩子,如果没有这样的老二,就不会再生老三。
孩子多,负担也重啊。
吃过饭在回家的路上,徐正则跟安景云说起工作的事,“推荐我脱产去读大学,最后一次机会。我说家里走不开……”安景云打断他的话,“有我在,孩子也不小了,只管去。”
徐正则说,“已经推掉了。”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等到了家,安景云才又开口,“明天你跟厂里说,你跟我商量过,没问题,可以去读书。”
徐正则还没来得及说话,有人在外头叫他,“小徐,你们回来了。”
是大院的邻居,他气鼓鼓把一个鼻青脸肿的男孩推到徐正则跟前,“你家老二跑到学校偷东西,被我家孩子发现了,她就打人!”
“你家老二不止一次两次做这种事,看到她脑子不好的份上,平常拿了点吃的用的,也不跟她计较。她倒好,做贼还打人!”
“你们自己说,怎么办!听说明年她进小学念书,我要联合家长,不许她搅乱学校秩序!”
第十五章 发病
徐正则和安景云对视一眼。
徐正则俯身查看男孩的伤势,安景云进屋叫徐蘅。
徐蓁在布帘后用马桶,徐蘅坐在床边。
见安景云进来,她连忙把东西握成一团,情急下找不到地方藏,只能往裤袋里一插。
安景云上前一把抓住徐蘅的胳膊,用力把她的手从裤袋里拉了出来。
知道不妙,徐蘅身子往下一缩想往地上躺。
“不许闹!”
听到母亲的低喝,徐蘅硬生生顿住将要出口的嚎哭,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五指被安景云掰开,露出掌心里的“秘密”。
一张十元。
“哪来的?”
“二姨……给的。”徐蘅看到母亲的脸色,改口道,“外婆给的。”
“外婆?”
胳膊被抓得更紧,徐蘅张开嘴想要哭,但哭声还未成形就被一声“不许哭”掐灭在喉咙。
她说了实话,“从外婆包里拿的。”
安景云闭上眼睛。
冤孽!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让她摊到这么个孩子。
“景云-”见她俩久久不出来,徐正则只好扬声催促。
还不是处理的时候,安景云睁开眼,看着徐蘅,“有人上门告状,说你去学校捣乱,出去说清楚。”
徐蘅抓住床栏杆,“不去!”
“松手!”安景云低喝,“把话说清楚,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徐蘅不由自主松开手,被拉着出了房。
见到对方,徐蘅想起来了,抬手指着男孩,“他骂我,还用石头砸我!”她拉起头发,让安景云看,果然后脑勺那里有明显的青块。
男孩不服气地嚷,“谁让你进教室!每次你来过,我们就少东西!”
“少了什么?我们赔。”徐正则问。
男孩看了眼他爸,呐呐道,“今天没少。”
“捉贼拿赃!什么都没少,你来闹!认为我们好欺负?”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夜色。
“奶奶-”见到撑腰的来了,徐蘅一头扑进老人怀里。
“妈-”安景云对女儿的德行心里有数,即使今天自家有理,也不能驶尽帆,毕竟明年徐蘅还要进去读书,需要跟同学处好关系。